時已晚,乃至鑄成大錯。臣輕忽疏漏管教不嚴,以至驚動天下,為萬民所指,更令吾宗室蒙羞,臣……臣無顏再見世人!”說得那般懇切誠摯,獨獨不提這二十餘載的不聞不問。口口聲聲說著枉為人臣枉為人子,卻絕口不提“枉為人父”四字。溫雅臣木著臉看周遭那一張張或心酸落淚或掩面而涕的臉,嘴角一勾,險險笑出聲。
怪道葉青羽總說溫將軍好,提著馬鞭追著兒子滿街跑總好過把兒子丟進照鏡坊。怪道葉青羽看他的眼神裡總夾雜著那麼一絲羨慕。
手指撫過乾枯的桃枝與冰冷的瓶身,溫雅臣坐回書桌前,放眼四顧,物是人非,曾經蹭在腳邊打滾撒嬌的貓兒也不見了蹤影。自雪白的紙張至翻開的書冊,自架上林林總總的筆管至悠悠泛著微光的老硯,一一將所有看過,一筆一劃慢慢刻進心底。窗外濃蔭滴翠,幽靜依舊,清涼依舊,賞心悅目依舊,只是少了葉青羽。
往昔為了這難得清幽的院子才會來看葉青羽,現在葉青羽不在了,所謂世外桃源一般的院子原來亦不過如此。
天和元年春末,臨江王上書,請封獨子為世子。三日後,臨江王世子隨同月琉王子同返北疆,名為出使實則為質。恰是下詔的同一日,溫家大少長跪宮門外,願投軍入伍,甘為小小一名馬前卒,為吾皇長守北疆邊關。朝野震動,滿城風雨。
素日上朝總睡眼惺忪滿臉不情願的紈絝子,端端正正挺直了背脊跪得一絲不苟,聖駕前從容不迫整衣斂衽,行三跪九叩大禮。禮罷抬頭,乾乾淨淨一張白玉面孔,清清朗朗一雙如墨星眸:“臣膽小又沒擔當,世人教子總以臣為反例,斥臣畏怯,枉為將門兒郎,更不堪為丈夫。此乃實情,臣不敢反駁。北疆遙遠,苦寒之地,常人皆不願往,臣亦然。只是,當日有一人,無父無母,無兄弟姊妹無叔伯嬸孃,孑然一人獨居小院。他說他生來寂寞,恐怕至死也不過獨自一人。臣答應他,會陪他。陛下,臣才疏學淺武藝粗鄙,學不會古今聖賢的清高風骨,做不成鞠躬盡瘁的報國良臣,於國不過是承蒙祖蔭的酒囊飯袋,於家更是荒唐胡鬧的不肖兒孫,碌碌在世二十載,揮霍無數終一事無成,可謂一無是處。到如今,才氣膽氣盡失,萬不能將信諾二字再丟開。我既然應了他要陪他,那麼無論天涯海角刀山火海,凡有他之處,臣必定相伴。”
說罷俯身,額頭觸地,深深拜服。
那頭溫將軍呆呆立在百官佇列裡,把眼睛一揉再揉,不肯相信這是自家那個昨晚見了他還唯唯諾諾噤若寒蟬的不孝子。一眾目瞪口呆的朝臣裡,唐無惑遙遙看著他深俯於地的平直背影,不苟言笑的臉上淡淡透出一分驚訝,隨即釋然而笑,難怪葉青羽喜歡他。
天和三年,北疆狼煙再起,月琉騎兵蠢蠢欲動,擾我邊城安寧。時年早春,冰消雪融,京中下詔,令大軍北征平復邊關。亂軍叢中,臨江王世子不知所蹤。
後來,又一年開科取士,又一春桃花灼灼,又一季細雨霏霏,京中從來不缺熱鬧亦從來不缺風流倜儻的俊俏少年,那誰家公子那誰家三少那誰家雅緻溫潤的探花郎,一代新人替舊人,舊人堙滅在匆匆光陰裡。只是,偶爾茶餘飯後,偶爾酒酣耳熱,偶爾推杯換盞,論及那些喧囂繁盛風華無雙的歲月,總有人念念不忘:“現在這些人物雖好,可是,終是溫少更勝一籌。溫少還沒從北疆回來嗎?”
臨江王世子出使的那年,世子離京的同一天,溫家不成器的獨苗孤身入了軍營,執意北上進了冀北軍營,奉命駐守冀北關。天高路遠,一別經年,傳來的音訊不過隻字片語。溫少在冀北守城門呢,溫少得了個陪戎校尉的官兒,天和三年溫少也上了戰場殺敵,聽說受了傷,萬幸性命無憂……零零總總,京城裡的人們說著念著,感慨萬千地嘆息著:“溫少還回來嗎?”
少了他,著實冷清許多。
與此同時,冀北城裡也下著雨。漫天塵土的邊塞小城被一場大雨洗得格外明淨透亮,素日飛沙走石的青石板路面被雨水浸透,稍稍漫出些許積水,厚實的高靴踩上去,一路踏出“噠噠”的聲響。溫雅臣打著傘,不疾不徐靠著路邊走。老舊的油紙傘打偏三分,一邊的肩頭被淋得溼透。
街旁躲在簷下躲雨的異族少女好奇地睜大眼衝他看個不停。察覺她的目光,溫雅臣微微扭過臉回她一個笑。少女頓時紅了臉,溫雅臣卻早已回了頭。
風嘯雨斜,傘面再倚一分,連綿不絕的雨水被風吹著,眼看快要濺上他精緻如玉的臉。
“哎……”少女忍不住出聲提醒。
溫雅臣充耳不聞,壓低雨傘,偏過頭一心一意照看著手裡的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