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來只有溫雅臣撒嬌打滾各種賠笑討好著拘謹內斂的葉青羽,此情此際,葉青羽舒眉淺笑,反是他愁雲密佈“青羽啊……”
左手攥得更緊,溫雅臣一意將目光牢牢鎖住他的臉,五指相扣,恨不得將他的手指根根折斷,又彷彿是要將葉青羽整個嵌進手掌心裡:“你是第一個,除了顧明舉那個人精,你是第一個讓我掏出心裡話的。跟你在一起……很好……”
第一眼看去平淡乏味的青年,話不多,笑容也淺,整日窩在書房裡寫字畫畫,性情枯燥沉悶,溫雅臣猶記得初識時自己心中的腹誹,這麼無趣的性子,不討金主喜歡也是應該。起初想找個安靜的地方,不用攙和家中女眷沒完沒了的爭吵啼哭。
後來發現他挺有用處,代他寫功課應付父親、抄佛經討好祖母,畫的畫居然還入了二姐的眼……再後來,溫雅臣不知道了。春日祥和安寧的午後,窗外綠意盎然陽光似金,雕花格窗下捧著茶盅悠悠然看他低頭執筆一絲不苟在紙上書寫,眉峰舒展唇角輕揚,微微彎下的脖頸被窗外春光描摹成曼妙的弧度,身姿優雅如鶴。墨香淡淡,手中的茶盞裡升騰起嫋嫋清煙,喝著茶,望著他,眼角一瞥還能瞟見角落裡白瓷淨瓶中供養的桃花。剎那之間心神俱失,多少紙醉金迷的銷魂夜及不上這一刻歲月靜好。
彼時心中所起的念頭,溫雅臣連顧明舉都不曾啟口。他想就這麼看著,隔了一方書桌,透過一管湖筆,不言不語,靜靜看他一世。
第十七章
“青羽啊,我真的、真的想過……和你一起。”撞見他同唐無惑並肩作畫的時候,察覺他同銀月夫人心有默契的時候,拿過他代寫的文章決意親手謄抄的時候……無人知曉他晏晏笑容下的心虛與怯懦。溫雅臣平生從未起過大志向。能有美人看,能有花酒喝,飛天賭坊裡不要輸得脫褲子,溫少心滿意足,“我沒什麼真才實學,你好讀書,若我胸無點墨,那總是不成的。”辭退那個多年來一直幫他謄寫的書生,溫雅臣翻來覆去足足想了一晚。後來,文章還是葉青羽代做的,至少他念了幾遍暗記心頭。
手背被指腹壓得生疼,掌骨快要被揉碎,葉青羽一聲不吭,安安靜靜地聽。月華傾洩,銀白色的月光灑在他臉上,較往日更顯蒼白透明。
“青羽、青羽……”他不住呢喃,短短兩字含在口中,生出無限旖旎。酷暑盛夏的夜晚,偶然幾絲涼風拂過,輕輕吹起散落的幾綹髮絲,卻消不去地底蒸騰的悶熱暑氣。溫雅臣抬起拿著紙扇的手,想要為他整理鬢邊的落髮,舉到中途倏然凝滯,五指用力蜷起,將扇柄握得更緊,“青羽,我真的想過,好好地想過……”
,半攏半開的紙扇橫在二人之間,葉青羽稍稍落下眼就能瞧見他不住顫抖的手。頃刻間,恍如失了所有力氣,溫雅臣虛浮地抬了抬手,恰停在他波瀾不驚的眼前,好似想要揭開他眼中的從容鎮定,又好似只是想要觸控。
“溫少……”攔在眼前的扇子擋住了他的視線,也遮住了他眼,葉青羽看不清此刻溫雅臣的表情,只能望見紙扇下他緊緊繃起的下巴。
“啪——”扇子完全收起,緊握成拳的手擦著他的臉頰黯然落下,隔了不過毫釐的距離,卻終究不曾有絲毫碰觸。
扇子後是溫雅臣的笑臉。名滿天下的風流浪子一如既往勾唇笑著,嘴角上翹,眉眼下彎,眉梢盡處斜斜挑起,一眨眼一回眸俱是溫柔,一舉手一投足皆是情深:
“我想,有空閒了和你一同畫一幅畫,我字不好看,畫還是能見人的。我還沒帶你去看報國寺的靈骨塔,從塔上觀賞京城夜色比銀月夫人的書房更好。我還想,明年春天,我們去大明湖裡泛舟……”
由衷地想,真心地想,發自肺腑地想,想了很多想了很久甚至想到許久許久的以後:“我二姐想見你,你送她的扇子她果然很喜歡。她會幫我在父親面前說幾句,就說你是我的老師。只要我有出息了,祖母她們必定會對你銘感五內。你我亦師亦友,日子長了也不會有人胡說什麼。我們可以在一起……很久……興許……能夠一直……如果,你僅僅只是葉青羽的話。”
如果,你只是照鏡坊裡一介默默無聞的書生。
曾經聽過他無數許諾,去報國寺的高塔上看煙花,去大明湖泛舟看垂柳,去郊外策馬狂奔驅著獵犬打兔子……種種種種,愛玩愛鬧的溫少什麼沒玩過?張口就來,舌燦蓮花,把自小就被拘在一方小院裡的葉青羽哄得目瞪口呆心馳神往。聽過了,想過了,葉青羽低頭抄他的佛經,自發自覺將這些期許悄悄遺忘。溫少的諾言能兌現,世間自此無薄倖。
想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