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玫確實像極了她母親,資質平庸,性格懦弱,家中的塾師從未贊過他一句,連他的親生父親也極少用正眼瞧他。素容遠遠地看著那玩泥巴的小人兒慢慢長大,身材越發修長,面目越發清俊,但神情還是一樣的卑微、一樣的怯弱。不過這樣也好,養一條狗總比養一隻虎來得省心,你只需要享受他的順從,而不必思量如何將他置於死地、消除他對你的威脅。
可是有一回,孫玫從外頭回來,小跑著,眼中帶著莫名的光彩。素容早已習慣看他腦袋低垂、腰背佝僂,習慣了他一覽無餘、空空蕩蕩的眼神,他的樣子絕不正常,明顯是在外面發生了什麼。
著人打聽才知道,家塾中一個平日和他要好的學生,今兒個帶他偷偷溜去了州里的馬場,向來膽小的孫玫竟被那學生攛掇得上了馬,更加不可思議的是,馬場的師傅居然誇讚孫玫騎得好,說他身子輕,在馬背上和馬兒一塊兒起起伏伏,比許多老手還要輕靈。
第二天,素容找到了那個馬場師傅,笑著說您一定是弄錯了,我們大少爺從小體弱,怎麼可能騎得了馬。那師傅剛想開口,素容便遞上一張銀票,搶先道,您只要記好了,我們大少爺不會騎馬,若是勉強騎了,可是會摔下來的。
後來孫玫從馬背上摔落,被下人大呼小叫抬回孫家的時候,素容一點都不意外,那銀票足夠那馬場師傅在青樓揮霍小半年,這一點小忙他又怎會不幫?
這還不夠,素容知道要想徹底斷了孫玫的念想,還有一件事必須要做。
同孫玫交好的那個學生與孫家說來也沒多大關係,是孫老太爺從前一個不甚熟識的朋友、遠方親戚家的小兒子,七拐八繞,連當初是誰薦他入學的都已經忘了,如此便好辦太多。
素容命兩個身強力壯的家丁將那小鬼捉來,按在孫玫床前,“啪啪”兩個耳光扇過去。
——都是你這不要命的賤種孬貨!自己造孽還不夠!非要拖上我們玫兒一起!摔得我們玫兒半個月起不來身,我今天、我今天非活活抽死你不可!
孫玫“撲通”一聲從床鋪上滾下來,撲到那學生身前。
娘,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他磕著頭,腦門兒砸在地上,“咚咚”直響。
娘,是我要去騎馬的,您放過他吧!兒子再不敢了!再不敢了!!
素容轉過身,用帕子抹了抹眼睛:你明白就好,娘知道你是個懂事的孩子。
孫玫重重點頭,他只穿著單薄的衫子,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素容很高興他恢復了往日的乖順,對於他眼中的驚恐尤其滿意,至於那個學生,素容打發他出了孫家家塾,此後近十年,再也沒有聽過他的訊息,也再不曾聽孫玫提起……
驀地從回憶中驚醒,素容一時有些恍惚,她擱下手中的茶盞:
“二爺呢?”
丫鬟道,今兒個暢春園唱蟠桃會,二爺和大爺一同瞧熱鬧去了。
素容嘆了一口氣,千算萬算,這是她唯一失算的地方。她為孫玫精心編織了一張大網,卻不想把自己的親生兒子也罩了進去。
作者有話要說:
☆、幼時
疊翠坊門前,便是秦州有名的胭脂巷,這裡既是紙醉金迷的銷金窟,也是令人流連忘返的溫柔鄉。在這條街上,為博佳人一笑,男人們常常一擲千金,孫家二爺便是這兒的常客。
與孫琭一前一後走進疊翠坊的時候,孫玫的神情還是有些猶豫,“說去聽戲,怎麼又上這兒來。”
“戲園子吵吵嚷嚷,沒個清靜。”
孫玫瞧了瞧他,“原來我們二爺喜歡清靜。”
孫琭也不答話,兩人一路上了二樓,進了雅間,將其他人都打發了出去,屋裡只留下兩個小丫鬟添酒。
看著紅木房門緩緩關上,孫玫才漸漸放鬆下來。
“新來的那幾個才多大年紀,這麼小的丫頭怕是還什麼都不懂呢,做父母的也不知是怎麼想的……”
孫琭喝著酒,眼皮不抬,“管她們做什麼,這輩子進這疊翠坊或是不進,都是她們自己的命,旁人幫不了,也做不了主。”
“是麼……”
孫玫平日很少喝酒,今天意外地端了一杯,喃喃自語間,卻發覺孫琭握住了自己的手。瞥一眼身後侍立的兩個小丫鬟,壓低聲音:
“琭兒!”
孫琭並不鬆手,只是揚聲道,“都不知道我的規矩嗎,我和大哥說話,哪是你們能聽的!”
兩個丫頭許是曉得孫家二爺出手大方,是不能得罪的大主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