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蠻多雨,四季不明。
沒有預兆,頃刻間天黑了、雨落了,兜頭就是一陣,閃也閃不及。
而那雨,自昊燁和親的隊伍進入嶺西邊境,已經連著數日。
把遠山都迷濛了。
抬眼望去,山野間只有層層梯田在雨中泛著波紋,又一圈圈盪漾著彼此交錯。
他一身狼狽,皺眉看著泥濘的官道——沒見過這麼像水田的官道,一腳下去,就是一個坑。
而他踩出的一個個水坑,一汪一汪猶如破碎的鏡子,灑落在不見頭尾的泥道上盤旋著,曲曲折折,扶搖而上。
終於他忍不住,笑問:“石城距離這裡還有多遠?”
“快了,加上今天還有兩日,王爺,您看就那座山後面!”
嚮導挑著擔,笑著滿面,指著山的更深處,語氣滿是輕快的喜悅,完全無視昊燁那瞬間發青的臉,在抽搐。
山的更深處?
昊燁循著嚮導的手臂的方向,望的恍惚——
那山真是模糊啊!
雲霧藹藹,猶如遊動的巨蟒在群山緩緩盤曲而上,美則美矣,只是身後那一群已經打顫著的小腿的人步履蹣跚。
昊燁著急,不是著急娶媳婦,而是聖旨上明確的時間步步緊逼。
昊燁從棄轎,改乘馬,如今他甚至在想,是不是要赤足走上山去?但一步三滑……是毫無懸念的狼狽,誰願意看見一個泥豬似的新郎呢?
至於媳婦,昊燁不敢去想,不敢去夢。
一路上那田間扯著嗓子,提著鐮刀,架勢強過男子氣勢的南蠻女子,揪住丈夫耳朵那狠勁——總是讓昊燁心有餘悸。
至於那模樣、那身段他更是想都不敢想!
原先希望行程越慢越好,但走上這路不到兩日,昊燁是無論如何,不想再走了,就算讓他即刻娶一個滿面獠牙的夜叉,他也閉著眼睛娶,大不了當和尚!
家是永遠是不能回去了,他餘下的一生將屬於這裡——
這個古書記載中“天無三日晴,地無三尺平,人無三分銀”的蠻荒之地。
更可恨的是這裡,古書居然沒半分誇張,一切真是如此,山巒疊嶂、小路陡峭、蠻民自耕似桃源,只是太窮……窮得一路那破敗的官衙,也算是頂尖的好屋子。
昊燁心緒複雜。
昊燁心潮翻湧,這就是他將來管轄的土地,地域廣袤勝過父親,只是它怎及草原肥沃,它怎及草原可以放馬牧歌。
賽馬?只怕行馬也是困難的。
昊燁裹緊雨裳,迎著斜雨絲絲,此刻哪像去成親,分明是行軍打仗,而他們在這裡孱弱如敗兵。
難怪無須考封,皇上那麼爽快就給了他一個親王當著,難怪待遇豐厚,勝過許多京城親王,難怪聘禮厚重如此,只因為這裡真的……
要困他一生!
昊燁壓下思緒,抬眼仍覺得前路迷茫,又多折!
這段婚姻,他是不是賠上不僅僅是嬌妻美眷,還有前程!
“王爺,要休息嗎?”
親隨侍衛何晏打馬小心上前詢問,馬走在山路上的搖晃實在令人不安。
自跟隨和親王從北面的草原沿途告別領主格爾丹後,一路西南終於進入南蠻,望見這山間風貌時,他們從最初的驚歎,到如今的狼狽不堪,已經半月安營紮寨,風餐露宿了。
更別說,悶悶的天氣,隔上兩日就是一場雨,有時候甚至一天下幾場,人的心情也跟著雨沉沉抑鬱起來。
昊燁搖頭說:“時間不夠了。”
嚮導赤足走在泥濘的路上說:“再走走吧,前面備了間大屋,晚上可以在那裡歇腳。”
何晏回到位置,望著前路。
泥濘的路到處坑坑窪窪,幸而走的是官道,但即使如此,親王那頂八抬大轎還是還被遠遠的甩在了後面,如果山路繼續崎嶇,那頂轎子也不用空抬上路了!
隊伍在細細的雨中,繼續前進。
昊燁心急如焚,臉上卻只是淡淡的神情。
身後送親特使大皇子永德貝勒呵斥眾人的聲音,迴盪在山間似有回聲,隔著雨霧重複:“奴才……奴才……奴才……”
壓抑的心情隨著回聲歡快地叫喚,而更加陰沉。
“奴才……”彷彿這是大山迎接的第一句歡迎詞,實在是……好吉利!
仔細想想,在那段日子,昊燁唯一欣慰的是在雨停的日子,抬頭仰望著漆黑的夜。
有時在天際邊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