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之前受傷的時候睡得太多,或者夢裡的自己太過不安,當安永再度睜眼醒來時,竟發現一室昏暗天還沒亮。他在被子裡安穩地躺著,被濃郁的夜色重重包裹,這才讓他放鬆了緊繃的神經,躲在安全的角落回想皇宮裡那段夢魘般的經歷。
腦海中奕洛瑰面帶譏嘲,刻毒的話言猶在耳,讓安永再度難堪地顫抖起來,然而他除了渾身發顫,一時也想不出任何應對的方法。
他忍住氣恨搜腸刮肚,仔細回想奕洛瑰說過的每一句話,竭力從那些言辭斷裂的邏輯中拼出點頭緒——那個像極了沈洛的皇帝,對他這副身體的主人絕無半點尊重,甚至曾將他逼到咬舌自盡的地步。儘管如此,強權施加的迫害也沒能減輕,他甚至要求這副身體一醒來就進宮接受侮辱,還險惡地安排了第三人旁觀——要不是他這局外人陰差陽錯地介入,事情定然又會演變成一場慘烈的爭鬥,這個人到底得有多恨才會如此?不,他看自己的眼神裡並沒有恨,有的只是嘲笑和玩弄,他到底是窮極無聊還是別有目的?
安永不禁想起那個癱瘓在摺疊椅上的奇怪男人。他竟會因為目睹自己受辱而流淚,可見一定是與這身體的主人關係匪淺,那個叫尉遲奕洛瑰的皇帝有直呼過他的名字,似乎是叫作司馬澈,這個司馬澈又是什麼人?
安永皺著眉努力思索,忽然想起奕洛瑰大笑時對那男人說的話:“司馬澈,你的那幫太醫果然有些本事,叫他們用針把你扎得又癱又啞,當真一點都不馬虎!”
司馬澈的太醫……太醫指的是皇宮裡的醫生,能擁有太醫的人當然就是皇帝,可尉遲奕洛瑰才是皇帝啊。
安永皺起眉,想到奕洛瑰口口聲聲叫他中原人,而他的母親又叫奕洛瑰為蠻夷,這樣的不臣之心……安永突然想到一個可能,能夠解釋所有的矛盾——為何他會咬舌自盡,為何他的父親想要殉國,為何這座城市裡會有大批士兵——因為這個國家剛剛改朝換代,那個尉遲奕洛瑰是新的皇帝!
而被俘虜的亡國皇帝,莫非就是那個被太醫折磨得又癱又啞的司馬澈!?
安永被這個想法刺激得翻身坐起,在黑暗中睜大雙眼——如果這猜測沒錯,自己必然和司馬澈也是關係匪淺,這對他來說簡直就是一場災難!眼下遭受的一切只怕僅是冰山一角,未來還不知道有多少噩夢在等待著自己。
安永想到這裡便再也按捺不住,於是悄悄摸索下床,內室中一片昏暗,好在外間還點著一盞燈,有濛濛的光亮透過屏風照來,讓他足以看清腳下。安永躡手躡腳地走出內室,在繞過外室的屏風後,就看見冬奴正趴在外間榻上睡得正熟。
他小心不吵醒冬奴,藉著燈光四處轉悠,打量著室內的陳設。架上的書卷讓安永心中一動,於是他輕輕抽出一卷開啟看,只見軟軟的紙頁上滿是漢字,雖然是繁體,卻並不難辨認。安永慶幸自己好歹能看得懂繁體,可是書面上的文言文還是太艱深,他皺著眉將書放下,隨意瀏覽了一下架上的藏書,這時忽然留意到放在架上的一隻漆盒。
這漆盒素面光滑,四角被打磨得圓圓的,很惹安永喜歡。於是他忍不住揭開盒子,就看見盒中放著一沓書信一樣的字紙,他抽出其中一頁展開看了,見題頭寫著敬啟者永安,接著跳開內容直接看落款,發現寫著清泉兩個字。
清泉是誰?安永無從而知,只好往下讀信。信中先寫了戰事緊張、京城恐怕不保;又寫了城中饑饉,特以稻米一百石相贈;最後是殷殷關切,用詞纏綿悱惻,像極了情書。然而最特別的,是寫信人的自稱都用了“朕”字。安永曆史再差,也知道朕字是皇帝專用的,那麼這個清泉會不會是……安永想的太過入神,漸漸竟忘記了自己碰出的輕響,直到身後響起一聲脆生生的“公子”,將他嚇了好大一跳。
安永回過頭,就看見冬奴不知何時已醒來,此刻正滿臉沮喪地站在他身後。
“公子,您在思念陛下嗎?”冬奴惺忪的睡眼無神地睜著,小臉上掛著點委屈,在燈下望著安永問。
安永以為他指的是尉遲奕洛瑰,連忙搖搖頭。
“不是思念陛下,公子為何這時候還在翻看陛下給您的信呢?聽說陛下已經被那蠻夷狗賊囚禁了起來,也不知何時才能再見到他,”冬奴皺著眉徑自嘟噥著,忽然又回過神似的哎呀了一聲,“哎呀,現在冬奴已經不能稱呼官家為陛下了……可是冬奴才不想叫那蠻夷狗賊為陛下呢,陛下在冬奴心目中永遠只有一個。”
安永望著冬奴懵懂的圓臉,心想有其主必有其僕,以崔永安的忠貞,教育出如此忠君愛國的娃娃自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