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春秋保持謹慎的距離,出言試探於他:“我聽手下說起凌左護法連日練劍,以至於廢寢忘食。方才飯後散步偶爾路過此地,便過來看看。”
凌左見他來,便收了劍,找了一棵樹,靠樹幹坐而不語,目光盡被斂入深陷的眼窩之中。
洗春秋這才小心翼翼地靠近幾步,道:“聽聞凌左護法去過洛陽了?原來護法也有賞花的逸興。”
凌左道:“你不必繞這麼多彎子,我知道你什麼都清楚。”
洗春秋道:“那我便直說了吧。護法痴迷武學,本不是壞事,但事之過甚,以至於荒廢了正事……恐怕惹得宮主不悅。”
凌左大笑:“宮主……你一說,我便想起來。”
洗春秋心不在焉地問道:“想起什麼?”
“那道士手中之劍,正是沈蕭疏之闕一!”
洗春秋驚懼道:“你可看清楚了?”
“一清二楚,與那道士交手之前,我特讓其呈我一觀。”
洗春秋恍恍以驚,若失其所,“那你可否問出沈蕭疏之下落?”
凌左搖頭,起身一步步逼近洗春秋,切聲道:“護法何不將此訊息報與宮主?”
洗春秋無意識倒退了兩步。
凌左獰笑,“宮主這二十年一直全力搜尋著沈蕭疏的下落,得知闕一現世,必定驚喜非常。護法不是煩心如何討好宮主麼?把這個訊息稟報宮主的良機,我還是讓給你吧。”
他進一步,洗春秋退一步;終至退無可退的境地,洗春秋反而鎮定心神,抖平衣襟,蔑然道:“我怎知你沒有錯眼或者完完全全在欺騙於我?”
凌左錯愕。
洗春秋冷笑:“實情如何,我還要親自驗明再向宮主說清。”又作勢要離開。
凌左側身為他讓開一條路,說,“隨你,只是驗明是非後,可要具告宮主。”
洗春秋闊步離去,背影甚為寥落,步伐卻鏗然有聲,他道:“春秋憂宮主之所憂。若真發掘出沈蕭疏的蛛絲馬跡,定然會對宮主如實相告。“
東南面的天際隱約有暗淡的天光,而周遭事物還在一片昏昏沉沉的陰翳裡酣睡。城門已開,初九便沿著朱雀大街北面而行。大道兩側的樓閣臺館有的已開了門上了燈,等候早起的客人;薔薇馥郁的甜香勾兌著乾草垛的氣息,給這座半明半寐的古老城池渲染上溫存柔和的顏色。然而,眼前延伸開的兩片黑壓壓的房邸卻昭示著堅不可摧的冷漠與防備,行走其間,入眼皆是醉生夢死的風塵和暮鼓晨鐘的窮極無聊。
初九的步履沉重,他連日趕來,早已不堪重負。濃重的疲憊幾乎讓他無法撐開雙眼、維持清明。於是他進入街邊一家看起來甚為破蔽的茶坊要了一碗濃茶。
他漫不經心地聽小二與掌櫃閒扯城中諸事,一口一口地啜飲粗瓷晚中的熱茶。
自遇見梅堯君以來,他的生活一直在朝向更倒黴、更惡劣的方向行進。每每以為跌倒谷底、不會再有更糟糕的情形而緩和下來、準備隨遇而安的時候,現實總是毫不留情地揭開更加艱難的一頁。梅堯君的不告而別,比之前遭遇的所有倒黴事加起來還要糟糕。
他生活中的一切都在以難以挽救的速度急速跌向莫測的深淵,初九意識到這點,卻無從得知這條深淵通向何種秘境。他向來對加諸自己身上的命運表現出驚人的安之若素,人世間的驚濤駭浪在他看來不過是沾衣不溼的微雨,彷彿是行走在他人的夢境中;然而當自己的命運與梅堯君的捆綁在一起,他就開始屢次為其患得患失。
他花了整整一個白天的時間來尋找梅堯君的所在,因為梅家在長安城有幾處房產,初九不得不來回奔波。先是有禮有節地詢問門房,卻遭到無理而粗暴的拒絕,於是他發現他大概進了梅家的黑名單——這個認知讓他分外沮喪甚至是委屈;他又翻越僻靜處的牆、偷偷溜進去,以求探知梅堯君的住處。
這個嘗試一開始是徒勞無功的,數千間大大小小的房舍、別有洞天的通幽小徑,佈局成一座座讓人不知西東的迷宮。初九幾乎一度要放棄尋找,後來終於別出心裁地在婢子、僕從身上發現端倪:沒有主人居住的宅院,下人往往是懨懨的;而梅家在長安城東南面的府邸裡,眾人都格外精神奕奕、手腳殷勤。
看來此處十有八九是主人的寓所。
院裡侍衛繁多,戒備森嚴得不像是一般商賈的派頭。初九須得費不少功夫繞開他們,幸而少了書箱那個時刻叮咚作響的拖累,省去了一堆麻煩。愚者千慮,必有一得,當時梅堯君無心插柳,倒給如今的初九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