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謹摸了摸穆子石的頭,柔聲道:“你說的沒錯。予沛生下來的時候,小小的一團很不好看,連哭都沒有力氣,但朕抱他在懷裡,竟比登基之時還要緊張開心……御醫說他胎裡就弱恐難調養,朕偏要不惜一切代價讓他平安長大,不由自主只想把所有能給的都給他,朕在位已二十二年,勤謹整飭愛惜民生,不敢有半分懈怠放縱,唯獨對予沛,朕只想當個溺愛孩子的父親。”
穆子石心口彷彿堵了塊鹽鹼石,又苦又澀又重。
齊謹看向遠處宮牆,道:“予沛漸漸大了,越來越像入宮前的綰素,容貌和脾氣都像……朕有時瞧著他,還以為時光回到了從前,甚至會覺得看到了綰素小時候,但朕疼他比疼綰素更甚。”
“綰素剛進宮那幾年,很吃了些苦遭了些罪,為了穩住陶家,杜絕朝堂上種種非議,朕都和綰素一起忍下來了,但若是換了予沛,朕這個皇帝寧可不做,也絕不能讓他受一丁點兒委屈。”
想必綰素就是皇后洛氏的閨名,穆子石聽得深感忐忑,須知帝心如海不可妄測,此刻齊謹卻把海底最深處的明珠沙塵都翻出來一一示諸於己,這不啻於在自己頭頂用絲線懸上一把明晃晃的巨斧,卻不知他意欲何為?
當下抬頭看了一眼齊謹,直問道:“皇上……為何要跟我說這些?”
齊謹垂著眼皮,狹長鳳目幽深如潭:“予沛心裡舍不下你。”
穆子石豁然開朗,皇帝愛子成痴,只要齊予沛一死,定會賜自己隨太子於地下。
想到此節,長吁了一口氣,一顆心卻陡然安穩,彷彿孤身夜路,逡巡良久終於踏上歸途,如釋重負,笑道:“太子殿下若登蓮華妙土,穆子石亦有一座蓮池,謝皇上成全。”
“是個好孩子……”齊謹凝目穆子石良久,嘴角弧度漸漸舒緩柔和:“穆勉委屈你了。”
穆子石一聽這話別有意味,心念一動:“皇上都知道?”
齊謹笑了笑:“予沛的伴讀,我怎能不慎之又慎?生而不祥惡煞交衝,國祚動搖天家不安……字字如刀啊。”
穆子石早已不在乎這等荒謬言語,只當清風過耳,卻忍不住猜道:“清平侯忠君直言不欺帝躬,穆子瑜想必會有個錦繡前程?”
齊謹眉梢一揚:“是麼?”
抬頭看一眼鉛雲密佈的天空,攜起穆子石的手往回走,一邊低語道:“要變天了,明日必有大雪。”
穆子石想起一事,忙道:“皇上,宮外民間,會不會有神醫妙手?扁鵲華佗,都不是宮中御醫。”
齊謹道:“予沛小時候,亦從民間請大夫瞧過,均不及孫鶴林。近年玉州出了個陸曠兮,有神醫之名,但行蹤不定總是四處遊歷,朕已令各地州府找尋……只盼著此人名不虛傳能早日進京罷。”
話雖如此,自己也不敢希望過甚,穆子石卻眼睛一亮:“陸曠兮?我聽說過的,據傳他醫術通神能起死回生,因此被陰司所嫉,生了一臉疥瘡。”
便是齊謹鬱郁數月,聞言也不禁一笑:“這是誰跟你說的?真是神鬼只在口舌相傳之中。”
穆子石自己也覺得好笑,道:“伺候我的宮女,名喚碧落的,她常給我說些民間的事兒。”
“喜歡聽麼?”
穆子石點頭:“比宮裡的事兒有趣。”
齊謹愣了愣,道:“這幾日多陪陪予沛吧。”
穆子石應一聲:“是。”
卻又問道:“皇上,為什麼這些時日,您沒去探望太子殿下?”
齊謹低聲道:“朕怕……怕看到予沛在我眼前……”
第二日果然下了鵝毛大雪,穆子石套上雪靴,吩咐小福子打上傘:“去太子殿下那兒。”
小福子看了看外面:“要不主子坐暖轎過去?”
穆子石跺著腳道:“不了,你快些。”
碧落看穆子石臉色雪白眼圈兀自腫著,有些不放心:“我陪著你一起去罷?”
穆子石心不在焉的應了,也未注意到碧落數日來焦心得厲害,豐潤的兩頰都瘦下去了。
一行人剛出了昭旭殿,迎頭就撞上何保兒,何保兒退一步稟道:“殿下正要傳公子過去呢。”
穆子石急問道:“殿下怎麼樣?今天好些不曾?”
何保兒揉了揉眼睛:“還那樣……這會兒精神倒是很好,就是想跟公子說說話。”
穆子石抿了抿嘴,突然拔腳飛奔,小福子一邊追一邊喊:“哎喲主子,您慢著點兒啊,小心摔著!”
穆子石充耳不聞,只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