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持道:“將軍是要與城外開戰了嗎?”
趙慎實在想不出佛門中人能有何事有求於他,忖度著住持的來意,突然想起一件事。他曾聽說寺院中有一部叫“典質”的,是專管典當。要說來佛寺中放貸,初始時也似乎有點救急賑濟的意思,可時日久了,便已不是行善而是牟利。前朝洛城戰時便有寺院富賈王公將銀錢糧食交給寺院典質向外放債的舊事,此時聽住持這樣問,心想難道莫非竟是為著這個來,心中更不豫,只冷淡這臉色道:“是。”
那住持聞言起身,端正一禮道:“貧道代合寺眾僧求將軍一事。洛城之戰,歷來慘烈。刀兵過處,伽藍亦難保不崩摧。白馬寺中尚存有竺法蘭與攝摩騰大師的骸骨與諸多經卷的原本。我等想求將軍開城,讓我等護送此些物至龍華山中暫存。我等僧眾可置生死度外,但先師的遺骨存珍不可毀壞,但盼允准。”
趙慎萬沒想到聽他說的是這個,一時發愣,頓感剛才自己的揣測太小人心,只覺面上一紅,忙抬手支頤掩飾過去。停了一刻道:“這事恐怕不成,且不說這樣關頭我如何為了送你這幾樣東西冒險開城,縱是我放你出去,你們也過不了西燕軍營盤。”
住持道:“我等只捧這東西輕裝簡行,將軍只開城放我們出去便了。西燕軍那邊,我自行去遊說。”
趙慎搖頭道:“這是兩軍對陣,不是你寺中辯經。恕趙慎得罪,這事住持不必再想了。”
住持道:“不如將軍讓我此刻出城,我去西燕軍帳中先試一試。”
趙慎只覺他是痴人說夢,又不好對他發急,只得耐著性子道:“阿上,如今命且還顧不上,別的便放一放吧。”
他此刻語氣還客氣,話卻已有幾分不好聽,心中想,這大和尚當真是超脫世外,怎麼話說的如此輕巧。卻聽那住持緩緩道:“將軍可信佛嗎?”
趙慎強耐著沒有冷哼出聲,只道:“不信。”
住持道:“將軍覺得,佛是何物。”
趙慎雖覺這住持迂腐,可也生了幾分敬重,見他這是要與自己講起道來,索性也不急著打發他走,只淡淡道:“泥塑石刻而已。”
住持聽了微微笑道:“將軍只以為土石是佛,卻不知佛本無相,只在人心。”
趙慎道:“我不是救人,是殺人的;阿上若要點化我慈悲,卻是找錯人了。”
住持道:“若只以不殺生即是慈悲,佛法便淺薄了。其實捨身不吝,便是大布施,便是慈悲心,便是有我佛了。”見趙慎默然不語,又道,“我等要保高僧遺骨、典藏的經卷,是為心中佛,正如將軍守土保城,也是為心中佛;而真佛雖不在這城池物件,但眾生見此舉,便知即便戰禍離亂,佛祖仍在。”
趙慎微微揚眉,低聲道:“好個捨身不吝。”沉吟片刻,道,“話說到此處,我是不能再違拗阿上了。可出城去龍華山必是還要過西燕營盤,你們要如願終究也得他們點頭。這事便只能請阿上自己去遊說,”轉頭對謝讓道,“為他們開一張路條,遣人送出城外。”
那住持聞言再度起身,施禮長聲道:“善哉。”
幾日之後,趙慎接了白馬寺中復報,說西燕軍已劃出一條通道為寺中僧人奉送高僧骸骨與經卷之用。日期就定在盂蘭盆節前三日,並許諾此前不會攻城。趙慎聽此話後對陸攸之道:“你覺得這事可會有詐麼?”
陸攸之問:“你覺哪裡有詐?”
趙慎笑道:“他們怎如此痛快答應給大和尚借道?就不怕我在其後使一手?”
陸攸之知他是玩笑,微微抿唇道:“或是旁的事也罷了,但這佛門中人開口,裴禹一定會應——他是信佛的。”
趙慎冷笑道:“他這樣行事不擇手段、手黑心硬的人,竟然信佛?”
陸攸之搖頭道:“大約便正是煞氣太重的人,才一心修一修來世吧。”
趙慎想了一刻,道:“你與我講講裴禹這人。”
陸攸之淡淡道:“不擇手段,手黑心硬,你未與他深交過可這考語已是精闢;我是沒什麼再蓋過這兩句的話了。”
趙慎道:“他好歹指點過你,你就這麼貶損他?我記得你從前曾說他對尉遲否極甚為忠心?”
陸攸之似嘆息般長聲道:“是……”默想一時道;“我猶記得,十餘年前尉遲否極尚是陝西道行臺,西京大將軍,雍州刺史李炳其是高元寵的人,與他不睦。眼見尉遲氏坐大,高元寵曾有意令李炳其在尉遲否極出巡時設伏擊殺,卻被尉遲氏提前探知。尉遲氏那時決心痛下殺手,藉機從此與高氏鬧翻。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