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此刻想的卻是另一件事。默默想過一時,將雙手覆在案上,把那信箋寸寸展在趙慎面前,只道:“他這信中所言,我皆無可辯駁,你若看過,即便不立時翻臉,也該從此留心。”
趙慎方才一番剖白,卻未想是換來這樣一句,更急道:“你胡白什麼?”
陸攸之搖頭笑道:“我說你不該為著證所謂真心,拿城防要事做賭。”
趙慎聽他這話臉色已有些變,他不知陸攸之為何這樣講,口中只道:“既是真心,又何需自證,”半晌咬牙又道,“不錯,倘若是個尋常降將被這樣離間,我當會存疑。可你的心意……”
他此時的敏感是有緣故。說來這信乍然放在手裡時,他並非不曾心生疑竇。只是轉而想到從前種種虧欠,陸攸之都不曾恨怨,自己此時竟還疑神疑鬼,豈非相負。這一點曲折的心思變化不過一個轉念,其實也沒什麼,是他自己有些介懷罷了;待到再聽了陸攸之的話,難免更陡生愧意。
陸攸之看趙慎要發急表白,又想起他進來時的神色,底下的原委便已猜出幾分。心中嘆息道:“你這已是難得,何必苛己太過。其實,我實在不值你如此。”口中已止了他道:“你說起心意——重兵壓城,我是不敢談什麼心意,”又道,“你從此也莫再枉付了。”
趙慎見他聲音不高卻容色堅決,又說出這樣的話來,愣怔著不知所以。半晌才道:“你到底是何意?”
陸攸之卻再不言語。
此番裴禹擺這樣一道,意圖是昭然若揭。陸攸之見趙慎肯這樣待他,當然欣慰;可他耽心的是,他如今已被裴禹盯上,眼下裴禹或許因著還沒看透他與趙慎間私下的事,用的計便也只當他是尋常反正的幕僚;可若有一日裴禹想過這層,必然要再設局以他為趙慎要挾。如今一分情重,來日便是一分危險。真有那一日時,他如何都不足惜,只是不願陷趙慎於兩難。有些打算,本也不是一日兩日;而今情勢,更催他當早下決心了斷。方才“做賭”的話,即是旁敲側擊的提醒趙慎,又何嘗不是提醒自己:他們若悠哉山野便也罷了,可身處此間,終究繞不過這些家國糾葛。
只是這些擔憂若明說出來,以趙慎的脾性恐怕更要與他周全,豈非適得其反;陸攸之動著這樣曲折的心思,此刻任趙慎追問,只不作答。
見他只如佛窟造像般默然,趙慎心中的翻湧又如何止息。他不知陸攸之想些什麼,只看他見了信後便似突然轉了性,不由道:“如何就談不起?又什麼叫妄付?你這是要撇清?難不成是因看老師還惦念著你,想要浪子回頭了?”
他這一連串質問,尤其是這“惦念”兩個字,激得陸攸之心中一陣酸澀,平下心緒方道:“與他何干。”
趙慎尤不肯停,又道:“那便是為著我了?是你見了這信,想起我如何困你於斗室,迫得你背了故主,而終究心意難平?”
陸攸之道:“隨你怎麼想罷。”
趙慎沉默片刻,突然恨聲道:“罷,我本也不配與你剖白什麼心意。我不曾看你這信,不是因未曾生過疑竇,而不過是為了你所言的自證真心。由此可見,你這些話並不難解,根由都是因為這人世情誼,本來不過爾爾。”
他是會錯了意,兀自糾結於此。末了一句,雖說的是賭氣話,可意思卻頗重。直連自己聽在耳中,竟也覺心顫,一時也再接不上別的。這時外間突聽周乾道“送燈油”,趙慎只道:“出去!”卻不防周乾已一步進來。
趙慎冷眼看他,亦知他是什麼計較。以周乾的伶俐,想來是覺出內帳中意頭不對。他倒不知這又是為著什麼,只是想著兩人不能再僵持,此時來給將軍下個臺階,回頭也好緩轉,便道:“將軍,外間臥榻已收拾妥了……”
話還沒完,就聽趙慎冷笑道:“誰叫你進來?況且這是我的寢帳,我憑什麼出去。”
既說到了這個份上,周乾也不敢再多話,訕訕退了出去。趙慎雙手緊扣著膝頭,強壓著不肯再發作;陸攸之垂了眉目,只看著眼前寸方的地面,也不言語。兩人皆正坐不動,只被火光將影子投在壁上。
他們此刻的不豫,狀似是為了這突如其來一封書信。可這苦惱的根由,實則是因著情勢至今,兩人間已到了須有交待的時候。
半晌,聽趙慎低聲道:“我方才又急躁失言,你莫掛心。只是你心中難處總不肯對我講,我……”他聲音澀然低沉,終是隻咬牙不語。
陸攸之微微側首,此時他無話可說,趙慎的神色他亦不忍去看。若說難處,他的難處便在他是圍城敵軍的奸細,他本不該存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