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高元安的心腹,說話也不避忌。這番話一廂是寬解,一廂也是提醒高元安。在這樣的非常時期,最不能令高元寵生疑的便是忠心,否則即便是至親兄弟也難保不受猜忌。高元安點頭道:“你的意思我明白。”
魏權略略沉吟,又道:“我已派人暗中將船隻沿河集結,七七八八算來三千府軍總也夠載的。將軍一登水路,西燕軍就無辦法,只是撤退前的安排,將軍還要謹慎——如今在河岸一線的,是洛城人馬。”
高元安道:“你要說什麼?”
魏權笑道:“我想到的,將軍必已比我想的透徹數倍。”
高元安道:“他若真要反戈,我也奈何不得。”頓了一刻,嘆口氣道,“這事終究是我失信。”
魏權微微皺眉道:“將軍何必自責,他趙慎是隻看一城一地的得失,卻不知城池是可失便亦可再得;丞相那邊的事出一點紕漏便萬難收拾,是萬萬馬虎不得。”言及此低了聲音道,“他佔著渡口,若要發難倒甚為難辦。為保萬一,不如便將趙慎誑進城來,”說著手中向著頸子做了個比劃手勢道,“他那騎兵便也收歸在將軍帳下了。”
高元安掃他一眼,未置可否只淡淡道:“你從我手下出來,手段倒是愈加利索了。”
當夜,高元安便離了汜水關。副將在後問道:“將軍怎麼走的這樣急?”
高元安冷笑道:“事情說妥了,留在那裡做什麼?不快些走,若哪一時擋了魏將軍的礙,我看他是連將我手刃的事都做得出來。”
副將陪笑道:“將軍多心了。他說料理趙慎的話著實是替將軍著想。”
高元安道:“他是沒錯,我也沒當面駁他。罷了,是我上了年紀,做事常要摸摸良心,不敢傷了陰騭。”
那副將跟了高元安也好些年,先前何時見過他講起什麼積德行善。此時聽他這樣說,恍惚中突覺自家將軍眼角竟真已有如此深的皺紋,見狀再不敢再多話,一行人縱馬而行,月夜中馬蹄踏碎一地清輝。
待回到營中,早有衛士過來籤馬,又有人報:“杜融將軍在營內求見。”
高元安側頭一怔,道:“哪個?”
衛士再報到:“杜融將軍,已等了半天了。”
高元安跟前有些資歷認得杜融的聽說是他皆有些吃驚,高元安哼一聲道:“我這裡出去的人如今都有點意思了,他既來了,那便見吧。”說罷徑直進了營帳。
過了一時,有衛士引著杜融進來。高元安受了他的禮,晾了半晌,方問:“你怎麼來這裡了?”
杜融神色肅穆,也不見絲毫賠笑,只道:“奉趙慎將軍的令,向高將軍呈報一樁軍務。”
高元安聽這話正合著心中顧慮,不覺狐疑,卻不動聲色,只問:“怎麼?”
杜融道:“趙將軍說,將軍如何安排撤軍,他願助一臂之力。籌謀安排,但聽吩咐。”
高元安雙手指間相抵摩挲,淡淡道:“哦?這樣的人情,我怎麼還?”
杜融道:“只請高將軍收容這一千多騎軍將士,從此為將軍驅馳。”
高元安聞言,雙手一滯,翻了眼皮只盯著杜融一時不曾說話。杜融只與他鎮靜相對,目光也不避讓。終是高元安輕輕一笑道:“這話我可不信。趙將軍肯出這一步?他隨我這一走可是直接回鄴城,他是忘了當年如何作為,如今想好見了丞相如何說道?你便助他來哄我,其實是另有意圖吧。”
他口中雖這樣說,其實不過是為了詐一詐虛實,心裡還是信的。他思量趙慎許是審時度勢,看出回洛城死守凶多吉少,必得早尋出路。投靠西燕固然是一法,不過名聲上難免為人詬病;退而求其次隨自己撤走,雖丟了洛城,倒也能諸多保全,要是趁著這一場勤王護駕的東風,也許便能在高元寵面前將從前諸多不豫一筆帶過,從此對丞相唯命是從,倒也是順勢而為之選。如此這樣,高元安也是樂見其成;忽而想到幾十天前在在許都時趙慎的那副倔強模樣,而今衡量利弊為求保全也走得出這一步。不知怎麼,心裡倒是微微嘆息起來。
卻聽杜融突然笑道:“將軍誤會了,洛城仍然被圍,趙將軍自然還是要回去的。只是這些騎兵,請高將軍託管照應。”
高元安本穩當坐著,聽了這話,不由倏然直起上身,直不可置通道:“洛城這個樣子,他要回去?”未幾上下打量杜融道:“你且說說,這話我能信麼?”
杜融道:“將軍難道不信這世間還是有坦誠君子。”
高元安冷笑道:“你這話是真糊塗還是裝糊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