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娘說到一半,生生將後面的話壓下去,平復了語氣道,“無礙,只是魘住了,都退下吧。”
“是。”
侍女來如疾風去如潮水,得了令,片刻便散盡。唯有去時步風拂動珠簾,空餘叮叮清音。
痛到極致便也鈍了,我安靜仰躺在榻上,只覺出氣多進氣少,氣息愈發微弱。我努力扭頭去看娘,娘卻凝視著另一個方向,我張嘴想叫她,但喉嚨艱澀無法出聲。
“冉姑娘,你看……”娘哽咽著。
紗簾微動,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身影來到身邊,冰涼的手指飛快點住我幾處穴道,袖口拂過臉頰時有蓮香入鼻,恬淡幽緲,是曾經無數次嗅著入睡的味道,被安定的氣息包圍,鈍痛減輕了不少。
阿冉收手,低嘆:“宮裡就是吃人的地方。”
娘泣聲道:“處處防備,到頭來還是……我早已是半死之人,可我兒年紀尚小,無力抵擋種種齷齪手段。冉姑娘,求你帶他走吧,若能醫好,也莫要回來了,江湖再險惡,也險不過這皇宮。”
阿冉搖頭:“我可以帶重水出宮醫毒,但不能將你獨自扔在這裡,皇子失蹤,作為母妃你要如何擔待?那萬氏斷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到時……”
娘打斷阿冉,堅定道:“我自有主張,你快走吧,重水的身體再拖不起了。”
我朝虛空伸出手,啞著嗓子哀求:“娘也走,好不好。”
娘沉默以對,繼而掏出一方錦帕來,仔細拭去自己臉上屬於我的鮮血,又整了整衣襟,攏了攏青絲,最後朝我黯然一笑:
“本宮,乃淑妃。”
那一瞬,我的孃親恍如浴火鳳凰,悽絕動人。
【柒偷生】
不知昏睡了幾天,才勉強撐開沉重的眼皮,頭下的枕蓆冷硬非常,硌得腦袋生疼,連冷宮裡的枕頭也沒有這般不適的,看來我果然是出宮了。
屋子裡十分昏暗,唯一的光亮來自桌上如豆的燭火,映著桌邊一襲白袍,為其添上幾許暖色。那人背對我而坐,左手邊一隻精緻酒壺,右手執筆,飲一口酒寫幾個字。
木窗忽然發出輕微的咯吱聲,一縷夜風掠過,拂得燭火閃晃。
桌旁多出一個黑色的影子。
白袍人隨手將紙揉碎扔開了去,問:“可有受傷?”
黑衣人摘下束巾,如瀑秀髮傾瀉而下,哼唧:“就憑西廠那群烏合之眾?”
白袍人將兩腿交疊,一翹一翹的,壞笑:“小心暴露了身份。”
“哼,一旦近身,只有他們暴露的份,”黑衣人抖出一堆金、玉、銅、牙牌,又從身側取下一把繡春刀拍在桌上,“看來錦衣衛的高手都納入西廠了,汪直那奸佞小人在貴妃身邊服侍了那麼多年,終於熬出頭了,想必西廠提督的位子坐著很舒服啊。”
白袍人舉起酒壺仰頭一灌,落手時將玉壺重重一砸,“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我們縱有三頭六臂,也救不了所有的孩子。”
黑衣人也氣呼呼地坐下來,毫不顧忌男女有別,搶過酒壺大口暢飲。
她憤然道:“將城裡所有十歲左右的男童滅口,寧可錯殺一百,也不放過一個,哼,汪直可真做得出來,討好貴妃不遺餘力啊。”
白袍人“啪”的一聲開啟一柄摺扇,慢慢搖著,“不一定,或許這狠厲的法子正是萬氏自己的主意,死在她手裡的龍脈還少麼?”
黑衣人倏地起身,“我去折了她的臂膀。”
白袍人悠哉道:“汪直?他為人謹慎多疑,又有眾多高手環繞,合我二人之力也殺不了,你別自投羅網。”
黑衣人倔強地抬起下巴,用鼻孔看了白袍人一眼,抓起繡春刀擰身便走。
木窗又發出咯吱的聲音,屋裡霎時少了一人。白袍人隨後也站起來,提著酒壺從正門出去了。屋裡一時空寂。
我醒來後躺在床上聽了半晌,這會兒四肢有了些力氣,掙扎著爬起來,除了胸口還有點悶,並無其他不適感。
甫一落地,我險些絆倒。低頭一看,不由變了臉色……身上穿的竟是女裝!絆住我的是那拖曳至地的裙裾,這本該是成年女子的衣裳,套在我尚未長開的身上,衣帶墜地,累贅又滑稽。
怒氣騰起,可轉念一想,便將驚訝和薄怒通通壓下去。
若非喬裝改扮成女童,我怕是早已被汪直的爪牙砍成十七八段拿去餵狗了吧。
心有餘悸地拍了拍胸口,我磕磕絆絆走到角落裡,彎腰撿起那張被白袍人揉皺丟棄的紙,輕輕展開,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