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房庭院,破敗的老樹上昏鴉“啊”地一聲撲騰起來,飛出了院子。
“咣”的一聲,門被人大力踹開了。
暗光裡一人聞聲抬起頭來,被陡然射進來的光線刺痛了眼睛,光影裡露出一張憔悴頹廢的臉,正與闖進來那人四目相對。
一時間萬籟俱寂,惟有窗外簌簌落下的枯葉的哀吟之聲。
容桓默不作聲地注視著眼前的容熙,幾個月逃亡的日子早已無情地磨去了他的容光,原本如沐春風之人此刻身形消瘦,神情木然,彷彿在一夕間蒼老下去。
“呵,皇兄。”容熙忽然微微笑了,在椅子上直起了身子,“你奪回了太子之位,大權在握,我原本以為你本該是意氣風發的,怎麼也憔悴至此?”
容桓胸口起伏著,冷冷看著容熙一步步走向了自己。
“怎麼,皇兄今日前來,是要賜我一杯酒,還是一道白綾?”容熙挑眉,“又或是千刀萬剮?”
容桓陡然劈手抽了容熙一嘴巴。
“容熙。”他狠狠地抽著氣,“告訴我,你跟朗墨到底是什麼關係?”
容熙摔在案邊,嘴角微微動著,卻微微一笑:“如果我說,我與他並沒有什麼關係。你可相信?”
“此話當真?”容桓眯起眼睛。
“呵呵。”容熙再度坐直了,“我道你二人彼此情深,定是無話不談,沒想到你心裡,到如今仍然懷疑著朗墨。”
“少廢話!如果不是你,我怎會失去他!”容桓一腳踹翻了椅子,“他失去了武功,卻還自己衝入敵軍被千軍萬馬合圍在中央,這不是找死是什麼!你和父皇把他當作一枚棋子,才讓他萌生死志!”
“哈哈哈——”容熙忽然仰頭大笑,一字字道:“原是他活該,自己折磨自己。”
容桓狠狠地一巴掌摔了過去,容熙的臉狠狠撇向了一邊,然而眼底的鋒芒彷彿啐了血一般,驀然瞪著容桓,唇邊浮出了惡意的嘲笑:
“你到如今還不明白?你今日的反攻,便是當初朗墨放虎歸山的結果。倘若朗墨全心忠於大夏,當初就該殺了你!”
“如果他選擇與我在一起,哪裡會自傷到如此地步!”容熙指著容桓鼻尖,唇角浮出了冷厲無比的笑意,“我對他的感情,絕不比你的少!”
容桓眼裡充滿火紅的殺氣,氣得渾身發抖,容熙彷彿視而不見,依舊狠狠地說道:
“朗墨兩面掙扎,而你卻毫不知情,直把他逼上了絕路!你現在這麼痛苦,是你自作自受!你就是疼死,也換不回朗墨!”
“你信不信我殺了你——”容桓閃電般抽出長劍,唰地向著容熙喉間而去。
眼前水袖一展,司湘攔在了容桓身前,淡淡地說道:“殿下,您答應朗墨永不兄弟刀劍相對,難道忘了嗎?”
容桓身子重重地一顫,執劍之手微微發了顫,劍尖處容熙一派安然無畏,好似早已視死如歸,他陡然狠狠地笑了——
你故意激怒我,想讓我一劍結果了你,徹徹底底地辜負朗墨,好一個惡毒之心!
我怎麼讓你如願!
容桓恨恨地瞪著容熙,拽緊了手心,復又鬆開了,他輕輕地拍了拍容熙的臉頰,“你想要我殺了你,我偏要你活著,像狗一樣活著,活著看我執掌這天下!”
冷笑,轉身,拂袖而去。
一向冷定之人,居然隱隱透出了蕭瑟淒涼的意味。
容熙身子一顫,頹然坐在椅子裡,任簌簌落下的灰塵蒙了一頭一臉。
司湘舉步,卻回過身來,一雙杏核眼久久注視著神情木然面如死灰的容熙,欲言又止。“七爺——”
容熙慘然一笑:“成王敗寇。湘兒,到了今時今日,我只得苟延殘喘,你不必憐憫我。”他抬手扶住額頭,聲音沙啞得彷彿吞下了一顆沙礫,“悠悠青史,有哪個皇帝能輕易放過對立者呢?”
“你們三人之事我不便多問。”司湘垂下眼簾,“我只是覺得,二爺去了,師兄流放,如今連你也要被囚禁,果真是天家無骨肉。”
看著容熙身上的錦衣早已汙穢點點,有些地方甚至脫了線,她低嘆一聲:“我會盡力說服太子,至少派個奴僕過來,就算是成王敗寇,也不至於失了皇家顏面。”
“多謝。”容熙嘴唇一顫,閉上眼,“湘兒,多謝。”
司湘嘆息著輕輕出了房門,又在門邊立住。
“在我心中,你是我自小相識的七哥,我終是不忍看你活得如此落魄。”
門,重重地闔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