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微微一側首,一抿唇,容熙神色一動,終於面無表情地起身。常尹垂眼,輕輕一聲嘆息。白清軒的指尖再度按在弦上,這一次卻是微微顫抖。那一刻容熙起身,以手臂為劍,擺出了第一個姿勢。
容桓神色一動。因為那一秒白清軒與容熙對視,彼此眼底居然是慰藉與依靠。
這情緒陡然讓容桓不能平心靜氣,他怔怔地看著白清軒指尖一拂,那琴音竟然鏗鏘,萬里江山,王謝風流,似那般豪情壯志未曾休。
琴音訴來,似是為容熙那不能完成的雄心壯志,為他即將蹉跎沉淪的餘生一夢。
這心思容桓再一次看懂了,胸口一窒,五年前的種種再一次湧上心頭。當真不要命了麼!他怒視容熙,果然對上容熙安然無畏的目光。
此刻他的眼中,居然只裝的下一個白清軒。而白清軒亦是如此。
心靈相通便是靈山,白清軒琴聲愈加激昂,聲中一騎飛箭穿空,裂石響驚弦,那之後卻是隱有蕭瑟悲涼之味,直到低迴,直到尾音蒼涼無限,彷彿壯士末路,一聲低嘆餘生無歡。
最後一個動作已畢,容熙斂袖,冷眼看座中群臣悲喜不定的臉色。
逼人的死寂。
一聲鼓掌。
容桓立在原處,鼓掌笑道:“心有靈犀。朕今日方才瞭解此為何意。”緩步走到低眉順眼的容熙身前,他壓低聲音,眼眸彷彿淬了鮮血,“你不是說你這一生只愛朗墨一人?如今居然出爾反爾,這算不算欺君之罪呢?”
容熙面色一白,身子忽然一晃,握緊雙肩渾身冰冷發抖。
“到時辰了麼?”容桓恍然,無辜地展顏問道,“要不要朕賜予你一味解藥?”
容熙張了張口,眼底略過一絲狠色,立即咬緊薄唇,不肯就範。
仍然這般好鬥逞強,看著容熙擰眉隱忍的模樣,容桓陡然心生恨意,五年來從不曾離開半分的恨。怔時揮出一腳,發毒的容熙無力反抗便跌在地上,容桓跟上去一腳狠狠踩在容熙的肩頭,微一用力,立即聽到咔嚓骨頭碎掉的聲響。
容熙一聲低呼終於出口。
白清軒眼眸一冷,指尖一挑。琴絃顫動陡然撥出一聲尖利悽慘之音。
容熙眼眸一動,正掙扎時,琴聲忽然舒緩下來,彷彿溪水潺潺,淌過一葉春色。他便在這沁人心脾的天籟之聲中暗自鎮定心神,拼命壓抑著體內毒藥帶來的洶湧的冰冷與火燒,眉頭卻仍舊擰在一起。
那琴聲依舊緩如流波,容熙眼前楊柳風輕,一雙燕兒款款飛過,不遠處綠水逶迤,芳草長堤。
容桓心領神會,品出白清軒竟然在用琴聲撫慰容熙,陡然間心火高漲,走過去揮出一腳,琴身錚然從中斷裂,白清軒因這自帶雄渾內力的一腳而跌出好遠。
群臣立即識相地魚貫退出,轉眼間大殿中只剩下三人。
容桓一把掐住了白清軒的脖子。“你……居然為他撫琴?你居然敢為他撫琴!”
“為何不可?聖上不是早就信不過奴才了麼?今日奴才本就是來為王公群臣撫琴的不是嗎?”白清軒冷冷挑眉一笑:“奴才本就水性楊花,本性難移呢!”
容桓揚手,“啪!”地一聲,白清軒右臉立即青紫一片。他卻似是習慣了一般,仰起頭來,頭一次怒視著容桓,毫不猶豫地抬起手回擊,只聽“啪”的一聲,容桓的臉歪向了一遍!
容桓呆在當場,一瞬間不知是憤怒還是驚訝,瞪著白清軒從地上爬起來,只剩下呼呼運氣。
“我的聖上,您是不是隻有這樣痛打奴才,才會覺得十分快意呢……”白清軒冷汗涔涔,卻狠狠地一笑,譏諷道:“還是說,您吃醋了呢?”
容桓沒有回答,眼底的瘋狂彷彿頃刻間就能將白清軒撕成碎片。目光落到那斷裂的琴身,盡頭一根琴絃捲起,月色之下挑起一抹淒冷之色。
彷彿人落下的淚水。
作者有話要說:
☆、拋卻思量恨轉長
這一夜的宮宴,到底還是在兄弟爭鬥中不歡散場。
大雨瓢潑。
容熙頹喪地挪出宮門,破天的雨水將他渾身澆個溼透,就在這刻骨的冰冷之中,他眼眸一凝。
一襲青衫立在雨中,本就清瘦的身影愈發寥落孤單。許是等待的太過專注,連半邊身子被打溼了,卻仍然不自知。
寂寞天地之中,只為他一人等候,如此的慕隱兮,好比絕望之中唯一的救贖,只屬於容熙的救贖。
容熙忽然心頭一熱,不自覺地加快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