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沈約聽她們唱得歡悅,心中不禁浮起惆悵之意,須知世間無事不可挽回,唯有“年少”二字,當真是一去不返。然而回想前塵如夢,又彷彿霧裡看花,隔著歲月篩洗,竟件件樁樁無一不美,想起時,心中是說不出的歡喜平和、萬般留戀。
明明從來都沒好好享受過青春的時日,卻仍舊覺得,世間無物是少年。
沈約摸了摸胸口的匕首,那是臨行前蘇寶生塞在他手裡的,說是當年綠橙樓五人吃酒時任暉贈與的,你若見著任暉,便把這個給他,說他要是再不回來,這一次便輪到他去找上門打架。想到此處,沈約心中黯然,他已在這江南一帶轉了一年,離完成寶生的囑託卻還是遙遙無期。蘇杭煙柳,秦淮夜月,當年未曾出口的江南之約他已踐諾,任暉卻彷彿消失在了這天地之間。
整個應國好似再無一人記得任暉這個名字,無論是風流滿京都的少年儒將還是一箭震四國的酷厲殺神,從越春一路南下,街頭巷尾茶樓酒肆,竟是再無一人談及。倒是他自己的生祠,竟從當日的濟寧一地傳到了如今大江南北,多塑成文曲星模樣,釉彩華美,俗豔不堪,前頭還跪了不少求子的婦人,他每每瞧見便冷汗涔涔大呼慚愧,恨不能上前點醒那些愚夫愚婦──他自己膝下尚無子,若是跪他塑像,只怕一夢成空。
他卻不知自己二十出頭便為一國宰輔,又有早年治河的清名在外,這十年名聲如烈陽當空,任何少年天才的名頭放在他面前便如殘雪置於豔陽之下,不堪一擊。諷刺的是,想找的人到處打聽不得,而他初到江南不過三天,便遇見了同樣消失數年的範希誠──便在他給外公和爹孃重做法事的靈隱寺中,昔日風流瀟灑的花間客竟已出家為僧,身披袈裟手持木魚,長眉深垂眉眼含笑,十足得道法相。沈約坦承盟鷗當年是為他所迫,在陪他演了一場戲後便和侍女一起闃然無蹤,範希誠也毫不在意,只說有果必有因,他既造孽因,便當受孽果。
所謂造化弄人,大抵如此。
此次他再回到杭州,已是繞著嘉興餘杭遊歷數月,又租了艘烏篷船順著富春江飄搖而下,既然遍尋不著,他便打算在這西湖邊的沈家舊宅定居下來,就此終老一生。便如任暉所說,前情往事權作須臾一夢,若求再續,只待來生。隨著人流慢慢踱向清河坊,沈約想著,若有來生,定要投在這山溫水軟之地,日子過得慢,車馬行得慢,一生只夠做一件事,陪一個人。
清河坊便似越春的南市,最是個熱鬧繁盛的地方,吃食字畫器物古玩無一不賣,只是街道狹仄些,人氣喧闐些,少了賭場銀號,閒逛的遊人也未免懶散些,看來雖然繁忙,不過消磨時間罷了。
正所謂無事忙耳。
自從在這杭州城住下,沈約每日裡的活動不過那麼幾項,吃飯睡覺除外,便是繞著西湖與清河坊散步。他如今武功盡廢,便如普通人無異,權當是強身健體了。當然,這裡也有他隱隱的盼望,任暉行走不便,自是不能開武館打把式,他一生所長不過文武兩道,既然不能賣武,便只有開學堂或是賣字了。只是他一年前便將這清河坊從頭至尾的每家字畫鋪子細細尋過,再沒找到一個身形略似的人,倒是無心插柳,賤價淘得了一幅董源的雪林山水和兩張蔡襄真跡,掛在書房裡倒也好看。
隨緣吧,反正這日子還長著。沈約笑笑,走出一間店鋪,目光不經意間掃過店鋪外頭掛著的琳琅滿目的字畫,依稀看見什麼東西有點眼熟。沈約沒在意,只道是詞句相熟,走了幾步又覺著不對勁,趕忙掉頭回去細看,這一看沈約便呆在了當場──
昔我別楚月,雪月浴血天。
今君客吳阪,春色縹春泉。
鄉念一邅回。白髮生俄頃。
參商遙夢久,相期竟悠哉。
這,這是他自己的字啊!沈約越看越糊塗,尤其是“白髮”二字,端凝清遠,沈字的精髓淋漓盡致,雖說沈字遍行天下,可這頓筆收筆便和他親手寫出的無異,除非父親再生,否則還有誰能寫出這──想到此處,沈約衝進鋪子裡,一把抓住老闆,“外面那副字是誰的?”“哪一幅?”老闆聽得糊塗,“我這這麼多字呢,客官您要哪一幅?”“沒落款的那副,昔我別楚月。”“哦”,老闆恍然大悟,“那個啊,是一對夫妻放在我這兒代賣的。”“夫妻?”沈約大為失望,看來大概是某個落榜的秀才在綠橙樓買了拓本練的。他猶不死心,“那丈夫可是個斷腿的公子?”老闆皺起眉頭,語氣有些不快,“什麼斷腿?小夫妻都是畫一般的人物,那公子最多不過三十出頭,玉樹臨風著呢!”“是嗎?”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