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和茂諾瑞瑪結婚以後,每逢我想熱情地和她談話,她總顯得抑鬱。彷彿她心裡有一種我所不能瞭解的猜疑似的。
“就在這時候我開始耽酒。
“一個初秋的夜晚,我和茂諾瑞瑪在河邊的花園裡散步。黑暗使人有一種幻境的感覺,這裡面連小鳥偶爾在夢中撲翼的聲音也聽不到。只有我們走過的小徑兩旁的木麻黃樹梢在微風中嘆息。
“茂諾瑞瑪感到疲倦了,就去躺在那塊大理石板上,把雙手放在腦後,我坐在她的旁邊。
“在這裡,黑暗似乎更濃密了,能看到的一片天空擠滿了星辰。樹下蟋蟀的鳴聲似乎是靜夜的裙襬上的一道淡淡的聲音的滾邊。
“那天晚上我喝了一點酒,心情易感。當我的眼情習慣於黑暗的時候、衣襟鬆弛、形態嬌慵的茂諾瑞瑪,躺在樹蔭裡,在我心中喚起了不可言說的想望。我似乎感到她只是一個幻想的永遠不能讓我抱在懷裡的影子。
“忽然間木麻黃樹梢就像著了火一樣。我看見古老的缺月,帶著麥秋的金光,慢慢地從樹梢升起。月光落在那個躺在白石上穿著白衣的人的臉上。我不能再剋制自己了。挨近她牽住她的手,我說:‘茂諾瑞瑪,你也許不相信我,但是我永遠不會忘記你的愛情。’
“這些話剛說出口我就嚇得跳了起來,我記得好久以前我曾對另一個人說過同樣的話。這時從木麻黃樹梢,從古老的新月的金光下,渡過恆河滾滾的廣闊的水面,直到它最遠的河岸——哈哈——哈哈——哈哈——從頭上急速地飛過一片笑聲。我說不出那是刺耳的笑聲,還是震天的哭聲。可是聽到了這聲音我就昏倒在地上。
“當我恢復知覺的時候,我看到我是躺在自己屋裡的床上。我的妻子問我:‘你怎麼了?’我恐怖得發抖,回答說:‘你沒聽到整個天空都響著——哈哈——哈哈———哈哈的笑聲麼?’我的妻子笑著回答:‘什麼笑聲?我聽到的是一群鳥從頭上飛過的聲音。你真是太容易受驚了!’
“第二天我深曉得那是一群雁子搬家:像每年這時候一樣,到南方去。但一到黑夜來臨我又開始疑惑了,在我的想象中整個天空響著毫不含糊的刺穿黑暗的笑聲。最後弄到天黑以後我就不敢對茂諾瑞瑪說一句話。
“以後我決意離開我的別墅,帶茂諾瑞瑪在河上去旅行。在凜冽的十一月的空氣裡我的一切恐懼都消失了,有些日子我覺得很快樂。
“離開恆河,渡過扣裡河,我們最後到達帕德瑪河。這條可怕的河像一條冬眠的大蛇那樣臥著。河的北邊是荒寂的沙岸,在太陽下閃光;南邊的高岸上,村莊裡的芒果樹林倚立在這條魔河的巨嘴旁邊。這河不時在睡眠中轉側,岸邊崩裂的沙土就砰地一聲掉在水裡。
“找到一個合適的地方,我就在岸邊泊了船。
“有一天我們出去散步,走著走著,直到我們離船很遠。落日的金光漸漸地暗淡了,天空中滿溢著明月的銀輝。當月光照在無際的白沙上,又以清輝氾濫著廣闊天空的時候,我彷彿覺得只有我們兩個在無人無邊的夢境裡無目的地漫遊。茂諾瑞瑪披著紅色的披肩,她把紅紗麗拉過肩頭,只露出一個臉。當靜默加深的時候,只有燦白的寂寞的廣大無邊的空間包圍著我們,這時茂諾瑞瑪慢慢地伸出手來握住我的手。她彷彿靠我那麼近,使我覺得她將她的身體和心靈、生命和青春都交獻在我的手裡。在我熱望和快樂的心中,我對自己說:‘除了在這廣闊的天空之下。哪裡還有地方容得下這兩顆在戀愛中的心呢?’這時我覺得我們似乎是無家可歸,我們可以這樣無止境地漫遊下去,手拉著手,無牽無掛,走在無盡頭的路上,穿過月光普照的無限的空間。
“我們一直走下去,最後走到一個地方,我看見一泓清水被水沙丘圍繞著。
“從這一汪止水的中心,一道長長的月光明劍般地刺射過來。走到池旁,我們沉默地站在那裡,茂諾瑞瑪仰視著我的臉。她的披肩從頭上滑了下去,我低下頭去吻了她。
“這時不知道從這寂靜的沙漠的哪一方,有一個聲音,用嚴肅的聲調說了三遍:‘這是誰?這是誰?這是誰?’
“我嚇得退縮了,我的妻子也震顫起來。但是我們立刻就曉得這聲音不是人也不是神鬼,乃是一種水鳥的鳴喚,聽到在深夜裡有生人走近它的窩巢,它從睡眠中驚醒了。
“驚魂才定,我們連忙回到船上去。時間已晚,我們就馬上上床,茂諾瑞瑪很快就睡著了。
“這時在黑暗裡似乎有人站在床邊,向著熟睡的茂諾瑞瑪,伸出瘦長的手指,用沙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