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淑儀:“魔窟也去?”
“也去!”
“我陪你。”
剛學步的兒子追著飛過的一雙燕子跑開,這時回來了,手頭拿著媽媽繡的燕子,塞到蒙淑儀手頭,指著天上,他追不著的燕子。
盧魁先望著蒙淑儀:“你和我,兩個人,你一針針一線線繡鳥兒花兒裝點這世界,我就想一樁樁一件件做實驗辦實事。”
蒙淑儀穎悟地點頭,“可是,我……怕。”
“淑儀怕啥?”
“怕這個魔頭,衝你冷笑。”
盧魁先一笑:“他是帶一師兵馬的四川軍人,我不過一介布衣,本來一篙杆撐出十八里灘的兩條船,可是如今,他喊出‘建設’兩個字來,還真做了,我就非去不可!”
“你去哪兒,我不問,反正,我不能讓你一人去。”
“依你?”
“你去哪兒,我去哪兒。把我一抬花轎抬到你盧家時,你和我,兩個人,當面說好的,你說——這輩子,怎麼遇上你?”
盧魁先也動情地:“你說——這輩子,我陪他。”
“你答應帶我去了?”
“就像幾年前帶一家三口到這省城。”
“這回是一家四口去瀘州!”
盧魁先抱著兒子拾蘿蔔,又抱著拾起蘿蔔的兒子遞給蒙淑儀,蒙淑儀正要連兒子帶蘿蔔一塊抱過,兒子又蘿蔔拿脫了手,蒙淑儀又與盧魁先一同抱著兒子,忙著去拾滿地亂滾的蘿蔔,盧子英也加入了進來。院內一片鬧忙。
盧魁先在瀘縣的家,在“皂角巷”。名副其實,一棵皂角樹下,就掛著這路牌。
蒙淑儀在院中開荒地栽菜秧,盧子英在一旁做作業。蒙淑儀想叫四弟“做作業要專心”,沒叫出聲。她發現自己今天種菜都不專心。她挖一鋤,抬一下頭,眼睛老瞄著堂屋窗內,此時,丈夫正與那個“蠻幹將軍”隔著八仙桌對坐。聽得蠻幹將軍高聲說話:“他熊克武的四川省督軍署委員你不幹,省議會高薪秘書也不接,盧思先生,卻為何願到我小小瀘州來當一個小小的教育科長?”
丈夫的聲音卻低得多:“我想做點實事。”
蠻幹將軍一笑:“這教育科長雖小,卻不知道先生能不能幹得下來?”
窗內,丈夫應答著,聲音依舊不高,蒙淑儀聽不清,卻聽出蠻幹將軍笑得異樣,再問丈夫:“你是哪個學校畢業的?”
只見丈夫應了一句,雖聽不清,但蒙淑儀能猜到丈夫說的是“我沒有進過大學”。丈夫就小學四年學歷,誰問他都這樣作答。可是,今天丈夫面對的是什麼人!這時,就聽得那將軍笑得更怪。蒙淑儀擔心地悄聲問盧子英:“四弟,什麼叫冷笑?”
盧子英埋頭作業,見問,順手拿起肘邊字典,查了一下,讀出:“不熱情,不溫和,含有輕蔑、譏諷意味之笑。”
蒙淑儀一愣,擔心地再望窗內,又見蠻幹將軍似此一笑。她再向丈夫望去,丈夫的臉看不清,聽得他的聲音還是比蠻幹將軍低得多,說話也沒蠻幹將軍那麼快。
蒙淑儀:“四弟,你聽在耳朵裡,蠻幹將軍這樣笑,算不算冷笑?”
盧子英歪著耳朵聽聽,困惑地點頭:“他愛冷笑不冷笑,關我們啥事?”
四弟說出話來,總這樣直槓槓的,從不曉得個怕!蒙淑儀卻更加擔心,她扶了鋤頭,將鋤把頂著下巴,歪著頭從門框望進去,隔著立正姿勢扶著匣子槍把子守衛門外的副官,她發現八仙桌上她先前送進去的那兩盞熱茶,沒來由地晃來蕩去,潑出不少在桌面上。細看時,是整個桌面在晃盪,心中更加擔心,這張搬進堂屋後自己親手安放得四平八穩的八仙桌,怎麼會平白無故地晃盪成這樣?再看時,蠻幹將軍在太師椅上仰靠著,坐得四平八穩,蹺著二郎腿,全身連挨都沒挨著八仙桌,一臉的得意,卻不蠻橫,反倒顯出一副和顏悅色的笑臉,望著她的丈夫。那這桌面的抖,肯定來自桌下,蒙淑儀順著桌腿望下去,丈夫的腿倒像是靠在桌腿旁,可是卻怎麼也望不見丈夫的腿到底抖沒抖。丈夫平日裡站有站相,坐有坐相,從來不像有些人那樣晃來蕩去的打擺子似的抖腿,今天呢?若是丈夫的腿也沒抖,這桌面上的蓋碗茶就不該抖,若是丈夫的腿在抖,那可……
“嘖!”楊森突然低叫一聲,膝蓋頭被燙了,看時,才發現八仙桌上蓋碗中潑出的茶水順著桌面徑直流過,淌下桌沿,浸過呢子軍褲,想都不想就猜到這桌面顫抖的原動力來自對桌而坐的那位盧思先生。楊森暗自好笑——剛進門,見這位盧思並不像自己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