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傳來震天動地聲響,越來越逼近,鍾老頭曉得,那是隔街軍營裡頭在跑操。往年到江安來駐軍的,頂多早晨跑操,只有今年這支軍,當官的姓楊,跟這個新來的老師差不多年輕,更氣盛,早上催當兵的跑完操,晚上還要跑,跑完還訓話。
“新政……改革……”此時楊長官正說得唾沫橫飛,這年頭,執槍的也執政,執政的都愛說新潮言子。鍾老頭聽都懶得聽,卻見小窗內那新老師似乎聽出了什麼,只見他作業也不改了,他提筆就寫:“一切政治改革……”
“一切政治改革,應自教育入手,而以教育統治人心,為根本準則……”江安縣駐軍長官楊森用馬鞭指著桌上厚厚一摞毛邊紙首頁,喝問,“哪個寫的?”
“縣立中學去冬新來的老師。”副官看看楊森臉色,小聲說。
“好一個‘以教育統治人心’!”
“卑職也認為這完全是秀才論政,除了槍桿子,啥東西還能統治人心?”
“他叫個什麼名字?”
“姓盧吧?”
“盧思!”楊森用馬鞭將毛邊紙最後一頁撥出,看清了寫信人留名。
“您若不愛看,我拿下去燒了!”副官上前收了那摞紙。啪的一聲,楊森馬鞭抽向桌面,副官趕緊縮手。楊森將馬鞭扔給副官,脫了手套,端坐桌前,認真讀了起來:“‘事得人而舉,無人才即不能發生力量!’——這個姓盧的,思得不錯,想得有理——有請盧思!”
“你是駐本縣一軍之長,請他一個教書匠?”副官沒想到楊森會對這個盧老師的萬言書如此看重。
楊森身子向交椅上一靠,也不回頭,只用手背向副官腰間槍套一敲,說:“我楊森,打天下靠的是這玩意兒,治天下,卻靠它不著!”
副官愣著。
“去哇!此公說法,深獲我心,一望而知,此信字字千金。有請盧思!”
“他……”副官猶豫著。
“他什麼他?”楊森道,“對了,還不知他是空談教育,還是真有那麼幾下子!”
“您問教育,他倒是真有些名堂。”
“哦?”
“他教算術,很少把著手教學生怎麼算。”
“那學生如何算得來數?”
“他教學生自學。”
“自學,中學生自學,豈不太慢?”
“頭幾節鍾是很慢,弄得縣立中學的監學都急了,問他,他說,欲速則不達,且慢而生快。”
“後來呢?”
“後來他花了整整一學期,才把基本四法教完。”
“後來呢!”
“下學期他那班學生竟然可以拿他所學的問題,去考那些高班次的同學,高班同學竟然不能解答。再後來,他那班學生快得令高班算術老師大吃一驚,令中學學監大喜過望!他班學生都說,再後來學算術……真是小菜一碟,實在太容易了!”
“他本人呢,有何說法?”
“他本人卻不緊不慢地說——因為後來的算術課,學分數,學比例,學百分……那都是由此前的四法演變下去的,所以掌握了自學方法的學生完全可以自己很快地學起走了。”
“這盧思,果然有名堂!名堂不少!”
“他說他沒搞啥名堂。”
“說來容易,要做起來,做到讓一班十來歲的學生娃娃都能自學活用的地步,著實難啊!”楊森沉吟道。
“他說要做到這個地步,並不困難,他有秘訣。”
“什麼秘訣?去他嘴巴里給我掏出來。”
“不用掏。全校算術老師教研會上,他公開了這秘訣,他說他對學生,他唯一的施教方法,就是教學生如何去思想,並且如何把思想活用到數學上去……”
“你又是怎麼弄得這麼清楚的?”楊森盯著副官。
“說來也巧,我哥叫我從老家帶出來的那個侄子,您不是特許我讓他隨軍麼,正讀中學的年齡,我便讓他在縣立中學插了班,剛入學,就遇上這個盧老師到校。得意著呢!前幾天我路過學堂進去望他一眼,剛下了算術課,就見他逮住一群高班次學生就問出一道算術題來,那群學生眼珠鼓圓了,嘴巴大張著,沒一個答得上來!倒是我那侄子,當場一五一十給他們解答得清清楚楚,下來我說他,你別太得意,他拿手戳著高班學生脊樑骨說,誰叫他們在我們低班次時沒打好自學基礎,誰叫他們沒碰上我們小盧先生!”
楊森大笑,起身,將剛卸下一身戎裝重新穿上,說:“這個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