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老師就說,從現在起,我們就必須下大工夫瞭解這個對手性格的方方面面……您還叫我去聽他從東北迴來後的演講。”
“這個國家的哲人們早就告訴我們判斷人事真相的秘訣——聽其言,觀其行。雲陽輪俯首稱臣,中國人昂首歡呼。最大的贏家是誰?是他。自那以後,川江上誰不知道盧作孚這個名字。東北迴來演講愛國,中國人群情激昂,排日浪潮高漲,最大的贏家又是誰?還是他。自那以後,他正式開始他的一統川江。幾年內,一條小魚活生生吃成川江上最大的魚。我明白了過來,明白他為啥甘願‘把聲氣都說嘶了’,還要大講愛國。”
“學生明白了。”
“你若再把眼前這沉在水底的一艘英國船,與當年被他困在‘水牢’中的那條日本雲陽輪作一番聯想,你會更明白。這是他行棋的一貫風格。愛國家、保民權、利民生、雪國恥、報國仇,一陣響徹川江的高呼為自己鳴鑼開道之後,他的財路便暢通無阻。這才叫財源茂盛通吃川江!你看這回,區區五千就把英商太古旗艦的打撈權買下,我要是愛德華大班,也會痛得揪心。可我是升旗太郎。剛才一聽你報回來的這個訊息,我眼前一亮。”升旗抬眼望江對岸,“盧作孚,你不是那個敢舍了一切家當甚至拼將性命去愛國家保衛國家的人,你不過就是一個天才的中國商人。”
“老師好像有些失望?”
“失望,為什麼我要失望呢?我國一旦真正對中國動手,來自中國實業界的一大威脅解除了,我該高興啊!”升旗一笑,結束了談話。
確認自己多年來對盧作孚的判斷無誤,確認盧作孚實實在在就是一個商人之後,升旗感到心中湧出一股實實在在的失望。可那是心底深藏的一個隱秘,怎麼能讓如此年輕的助手一眼看穿呢?升旗瞄著對岸打撈現場,及時換了話題:“再優秀的中國人,也學不會像我們日本人,肯用這麼多時間和心血來慢慢了解我們的敵人,然後一步一步佔領和治理他們!只看到五千元賺得六十萬兩,盧作孚他忘了這艘船自重近千噸!”
田仲拾卵石打著水漂漂,順著卵石飛向對岸濺起的一片片水花,他也盯上打撈現場:“盧作孚和愛德華都入了老師您的套,咱們就穩坐釣魚船,隔岸觀火。”
他拿起望遠鏡:“盧作孚敢買,就一定相信撈得上來,可是,太平洋公司都撈不上來的船,還沒有第二家公司能撈得上來,難道這個創造了三條船對開兩條航線、武裝登雲陽輪檢查兩個奇蹟的盧作孚,又要異想天開創造川江上第三個奇蹟?”
升旗:“買得下來,撈不上來,這柴盤子就是他盧作孚的滑鐵盧!”
田仲:“他拼殺川江這多年,好運氣一直伴著他,小魚吃大魚吃順了口,這一回,萬流輪這條大魚的骨頭,只怕會卡了他的喉嚨……”
泰升旗教授:“大石頭上好像有字,看得清不?”
田仲:“看得清。盧作孚正站在那塊巨石前。”
一江之隔,兩邊的人都在關注著同一樁事。
此岸,盧作孚問正在勘察打撈工程的張幹霆:“你要多長時間?”
張幹霆的回答簡短:“你給我一百天。”
盧作孚接著問:“有把握?”
張幹霆說:“談判時,當著英國大班,你有言在先——我們試一試。”
盧作孚迎住張幹霆的目光:“今天,當著民生公司特聘的工程師,我還是這話。”
張幹霆見盧作孚老實認真的樣子,說:“我還用盧經理的話來答覆——我不做,你肯信?”
盧作孚點頭:“好,我就看你做。當初,打撈權沒到手時,我們來這裡勘探,你說要清除船肚皮裂口處泥沙、鍋爐房存煤等等,作孚雖是外行,但憑常識想來,這些措施,只能減輕重量,卻毫釐不能減輕船體自重。是吧?”
張幹霆點頭,他沒想到民生公司總經理說到不懂的事,會真的像個小學堂剛發矇的學生。
“到底怎麼將這條光是自重便重過這塊巨礁的龐然大物從這一鍋滾水中撈出來,這麼多天來,張工你一直在勘察在捉摸,卻從沒透露過一字一句。”
張幹霆:“我學總經理的辦事風格——凡事,不到做成了,不說!”
張幹霆這才開啟一直揹著的野外作業專用圖紙筒,取出一疊圖紙與實施方案,四顧無人,慎重地交給盧作孚。盧作孚接過一看,這圖紙與方案繪製上便顯得很專業。
設計人一欄,工整地簽著名字:張幹霆。
盧作孚讀罷圖紙,心裡頭也飛快地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