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我聳聳肩,“別給我打氣。我多半是被坑害的那種人。”
特倫斯被逗樂了,我們繼續低頭看雜誌。後來他睡著了(他無疑監視了我一整夜),我望著窗外。他的腦袋靠在我的肩膀上。可憐的特倫斯。我覺得他的職業前景恐怕不妙。他會變成我這種可愛的窩囊廢,執法部門的哈利·布洛赫,仰仗嫌犯的好心腸,信任我不會偷偷溜走或者拿走他的徽章和手槍。他靠得更近了,我再次想到克雷的話。是不是嗜血殺人狂暫且不論,他這個文學評論家確實說得對。我在職業生涯中做的所有事情或多或少都是敗筆。最好的時候也不過撓到了平庸的肚皮。透過寫作(以筆名和為人代筆),我勉強能夠溫飽度日,這個事實只將我的徹底失敗推向了自我安慰,因為我承認我的東西不值得用真名出版。此時此刻,我得到了大家眼中一生一次的寫作機會,卻快要搞砸了。我見過受害者,見過犯罪現場,和未知的兇手擦肩而過;我見過中心人物,得到允許檢視(甚至為他書寫)他的思想、念頭和幻夢:我擁有一切線索,但沒有發現任何東西。材料在我手上積累,卻只產出了次等色情小說和劣質真實犯罪口述故事的未完成筆記。
65
我回到家,看見克萊爾在我的辦公室裡,坐在我的書桌前,接聽我的電話。她身穿校服和白色緊身褲,正在啃一根扭扭糖。她示意我坐下。我放下行李,跌坐進沙發。她結束通話電話,蹺起腿,轉動椅子面對我。她不是在吃扭扭糖,而是在嚼,就像老頭子咬雪茄屁股。
“我們需要談談。我和出版社談過,幫你爭取到了佐格系列新書的延期,但他們很不高興。我知道你分心了,但現在該埋頭工作了。”
“分心?有人想殺我。兩次!”
“唔,第一次不算襲擊,對吧?兇手打昏你就走了。但我能理解。你很煩躁。但咱們得把話說清楚:這本書已經沒得寫了。”
“去他媽的這本書。這是真實生活。非虛構。我像是期待死後得到榮譽的那種人嗎?”
“好吧,但你沒有收入了。戶頭餘額付房租都困難。”
“我知道,我知道,自尊是我買不起的奢侈品。”我起身踱來踱去,“但王八蛋克雷和王八蛋湯斯都利用了我。我像是魚鉤上的蟲餌……等一等,你看了我的對賬單?”
“我在網上查的。”
“我不知道你可以查。”
“我替你設定的。密碼是我的生日。”
“你的生日是哪天來著?”
她起身撫平校服裙,說:“唉,我去上學了。”
“我還正在琢磨這個呢。”
“但晚上我會再來的,沒問題吧?老爸去希爾頓黑德島了。”
“行啊,有啥不行的。”
“對了,羅伯特遜的事務所送來的。”她用正在啃的扭扭糖指著一個大號牛皮紙信封。看見我一臉茫然,她說:“就是那位律師。是你的東西,調查局還回來的。”
她出去了。我煮了咖啡,然後在書桌前坐下,努力琢磨《無論你去向何方,蕩婦飛船指揮官》的結尾。狗星指揮官和復調逃離星際戰爭,為他們被禁止的愛情尋找庇護所,在時空飛船的引擎即將失靈時墜毀地球。我寫到這裡卡住了。然後呢?我和狗星指揮官一樣,絕望地盯著空白的螢幕,感覺時間悄然爬過,看著光子漸漸湮滅。雖說克萊爾說我窮得要揭不開鍋了,但現實世界還是壓垮了我,我無法集中精神思考我深深後悔不該離開的虛構世界。
至少我寫的書是真誠的謊言。角色也許是可以複用的熟悉型別,但我不會裝模作樣地去探究吸血鬼和電子人的心理,就好像我不會裝模作樣地去理解達妮、特蕾莎·特雷奧以及追求克雷的所有女人。我只想重述古老的主題:背叛、復仇、恐懼、逃避。還有愛情,究其全部意義也只是刺透心臟的利箭。
就其寓意和標誌來看,型別小說接近神話——或者說神話和經典小說曾經代表的東西。一兩個世紀之前,你可以引用《奧德修斯》或《伊阿宋》,激起讀者發自肺腑的共鳴。現在想到孤獨身影策馬沙漠、身穿長外套戴禮帽的陌生人持槍穿過走廊、蝙蝠在夜幕下翱翔於城市上空,我們也會觸及心中同樣的地方。型別小說縮減到本質,經過蒸餾,轉折與反轉展開有如夢境,我們分享和交換的夢境,雖然笨拙,雖然脫離現實,但依然指引我們發現真相。
此刻我想到,與達妮和克萊爾討論最喜歡的偵探時,我忘記了其中最優秀的一位,他解開謎團也創造謎團:弗洛伊德博士。他和夏洛克·福爾摩斯是同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