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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部分

他繼續往前,朝著農莊與天際線交接之處走去;地平線上,是他的農莊、花園和蒙露太太的小屋。白色而純淨的土壤中,岩層的變化顯示了歲月的變遷,通往海灘的蜿蜒小路邊峭壁林立,每一個岩層都暗示了歷史的滄桑鉅變,它們在漫長的時間裡持續而緩慢地形成,層與層之間還夾著化石和捲曲的樹根。

他開始沿著小路往下走(彷彿是雙腳不停地指引著他,他拄著柺杖,在潮溼的石灰岩地面上留下一個個小坑),他聽著海浪拍岸的聲音,遙遠的隆隆聲、嘶嘶聲,以及隨之而來的短暫沉默,就像是人類生命尚未孕育之前,造物主最初的語言。他看到,午後的微風與海洋的波動和諧地融合在一起;海灘上,幾英里之外,陽光反射在海面上,波光粼粼。時間一分鐘一分鐘過去,海水也變得越來越耀眼,太陽似乎從海底深處升起,海浪中橘色和紅色的範圍也越來越大。

可一切在他看來,都是那麼遙遠、那麼抽象、那麼陌生。他越是看著大海與天空,就越能感覺到它們與人之間的距離。他想,這也許就是人類為什麼總是紛爭不斷的原因——人類進化的速度遠遠超過了自我天生的本質,那種背離就是一個無法迴避的副作用。想到這裡,突然湧出的悲愴之情讓他幾乎無法承受。海浪依然卷著,懸崖依然高聳,清風依然帶著鹹鹹的味道,暴風雨依然緩解著夏日的炎熱。他繼續沿著小路往下走,內心冒出一個不安分的念頭:他只想成為那原始的自然秩序的一部分,逃離身為人的約束和人類自以為是的無謂喧囂。這想法在他腦中根深蒂固,超越了他所重視、所相信的一切(他寫下的眾多作品和理論,他對無數事物的觀察)。太陽西沉,天空開始搖晃;月亮佔據了天空,反射著太陽的光芒,像個模糊又透明的半圓,掛在藍黑色的蒼穹之上。他飛快地想了想太陽和月亮,一個是炙熱而耀眼奪目的星球,一個是嚴寒而毫無生命的新月,執行在各自的軌道上,卻又是彼此不可或缺的。想到這裡,他覺得滿足了。一句話突然浮現在他腦海中,至於出處,他早已忘了:太陽無法追上月亮,夜晚也不能超越白天。最後,就像他過去走在這條小路上一而再再而三發生過的那樣,黃昏降臨了。

他走到小路的中點,太陽已經落到地平線上,陽光照耀著滿潮池和碎石堆,與深色的陰影混在一起。他在可以俯瞰海景的長椅上坐下,把柺杖放到一旁,望著下面的海灘——然後是海洋,然後是變幻不定、無邊無際的天空。幾片不肯離去的烏雲仍然停在遠處,雲層裡偶爾亮起的閃光就像螢火蟲一般。幾隻海鷗似乎在對著他鳴叫,相互繞圈飛行,靈巧地趁著輕風起飛;在它們下方,是橘黃色的海浪,模模糊糊,但又閃著光。在小路拐彎通往沙灘的地方,他注意到了幾處新長出來的草叢和怒放的野薔薇,但它們就像是被從上方肥沃土地上驅逐出來的流浪者。他覺得他好像聽到了自己呼吸的聲音——持續不斷,低沉而有節奏,和風聲的嗚咽有些類似——又或者,它是別的什麼聲音?從附近什麼地方發出的聲音?他想,也許是懸崖峭壁微弱的低吟,也許是無數土層巖縫的震動,也許是石頭、草根和土地千百年來宣告它們超越人類而永遠存續的聲音;而現在,它在對他說話,就像時間在輕輕訴說。

他閉上眼睛。

他的身體放鬆了,全身只覺得疲憊。他坐在長椅上,告訴自己,不要動,想一想所有能持久的東西吧。野生的黃水仙和香草園,從松林間吹過的微風,在他還沒有出生前,它們就已經存在了。他突然感覺脖子上有刺痛感,鬍鬚上彷彿也有。他將一隻手慢慢地從膝蓋上抬起。巨大的薊草彎曲著往上爬。紫色的醉魚草盛開著鮮花。今天下的雨溼潤了他的土地。明天又會下雨吧?大雨後的土地更加芬芳。茂密的杜鵑和月桂在草叢中微微擺動。這是什麼?他的手也開始發麻,刺痛感從脖子蔓延到拳頭。他的呼吸變得急促,但眼睛還是睜開的。就在那兒,在他張開的手指上,它像一隻沒頭的蒼蠅般正在亂竄,原來是一隻孤獨的工蜂。它的花粉籃是滿的;它遠離蜂巢,獨自來尋找食物。真是了不起的小生命,他一邊想,一邊看著它在手心起舞。然後,他擺擺手,把它送入了空中。它迅速地、毫不費力地飛入了這變幻不定、自相矛盾的世界,讓他嫉妒不已。

尾聲

即便過了這麼長的時間,當我再次提起筆,寫下有關凱勒太太短暫人生的最後篇章時,心情還是無比沉重。現在我能夠確定,我是在以一種不連貫且完全不可靠的方式,試圖記錄我和這個女人之間少之又少的關係。從第一眼看到她的照片,直到那天下午最終有機會得以一睹她的風采,我一直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