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國藩默默地站在碼頭上,直到船消失在煙波中,才轉過臉來與彭玉麟寒暄。這時,他才發現彭玉麟渾身素服。
“剛才見胡帥這般樣子,只怕真的如他自己所說的,不久人世了。倘若胡帥跟隨大行皇帝而去,事情就更難辦了。”
曾國藩默默點頭,沒有接腔。彭玉麟立時覺悟此地不是說話之處,便不再開口。
彭玉麟進了剛才胡林翼坐的轎子,隨曾國藩進了城。來到督撫衙門,曾國藩帶著彭玉麟進靈堂,行過了哭臨儀式後,再與曾國荃、曾貞乾等人一一相見。飯後,彭玉麟一人進了曾國藩的臥室。在池州府聽到咸豐帝去世的訊息後,幾天來彭玉麟想了很多很多,他準備慢慢地跟曾國藩談談,而曾國藩也有一件大事要徵求彭玉麟的意見。
彭玉麟情感專注、持身謹嚴的品格,深得曾國藩的賞識,他們之間的關係不比一般。
“滌丈,夜裡渾身癢得睡不著覺,如何過得?難道就沒有藥可治嗎?”當曾國藩說起近來癬疾又發作了,常常癢得通宵不眠時,彭玉麟關切地問。
“此病已害了我三十多年,藥渣都可堆滿一屋了,總是好一陣醜一陣,不能斷根,我也失去信心,再不吃藥了。”曾國藩苦笑著說。
“滌丈,假使夜間有一個人替你搔癢,你會睡得安穩點嗎?”彭玉麟忽然想起什麼。
“從前在京師,紀澤娘就常常替我搔癢。有人搔,當然會睡得好些。”
“滌丈!”彭玉麟欲說又止,停了一下,還是說了出來,“我給你老買一個妾來,專替你老搔癢、洗衣、做飯。”
“買妾也難啊!”曾國藩搖搖頭。但彭玉麟已覺意外:只是說難,並沒有一口拒絕呀!
近年來,歐陽夫人幾次在信中提到此事,說自己不能在身邊服侍,不如買一個妾來,女人家究竟比粗手大腳的荊七要好得多。曾國藩婉謝了夫人的好意。
他並不是一個六根清淨得完全不思女人的苦行僧。年輕時,他也曾對歌樓舞女有過濃厚的興趣。湘鄉縣城掛頭塊牌的粉頭大姑死的時候,曾國藩還為她送了一副風流輓聯:“大抵浮生若夢,姑從此處銷魂。”進京後,他想到自己貴為天子門生,言行要多加檢點,後拜唐鑑為師,做了理學先生的門徒,更加規規矩矩,謹言慎行,自覺地將歌舞聲色屏棄於千里之外了。帶勇之後,他立志要事事身先士卒。兵勇久離妻室,又手握刀槍,故歷朝歷代,軍紀再嚴的部隊都不可能杜絕姦淫。曾國藩決心把湘勇練成一支軍容整肅的曾家軍,先從自己做起,不近女色。歐陽夫人勸他,不少分統、營官自己想帶女人,也慫恿他買妾蓄婢,曾國藩一概予以拒絕。
這半年來,他覺得自己更為衰老了,衰老最明顯的標誌是目力更加減弱,讀書寫字不戴眼鏡就不行,右目時常發痛,他真擔心這隻眼睛不久會痛瞎掉。精力不濟,中午非得小睡片刻不可;到了傍晚,又得閉目在床上躺半個時辰,夜晚才能治事。尤其在癬疾發作時,整夜整夜睡不好,白天提不起精神來,倒不如真的去買一個妾來!但買一個好妾也不容易。
“不難!”彭玉麟見曾國藩鬆了口,很是高興,“滌丈,你要個什麼樣的妾,我去給你買來。”
“我這樣一個滿身癬疾的衰老頭,哪個年輕女子願意和我在一起。”曾國藩笑著說。
“什麼衰老頭,滌丈是當今第一號偉丈夫。哪個女子能被滌丈看中,真是她的福氣。你老說說條件看。”
“條件嘛!”曾國藩興奮起來,血湧湧的,頗有點“老夫聊發少年狂”的味道,“模樣兒只要周正就行了,千萬不要太漂亮的,性情則一定要溫順平和,最好還得識幾個字,能幫我清點清點文牘。”
“好,我去細細訪求。你老說有要事跟我談,何事?”
“雪琴。”曾國藩望著彭玉麟,深情地說,“自咸豐三年你辭別老母,屈從我創辦水師以來,和厚庵一起,把水師辦得有聲有色,功勳卓著,不是我當面誇獎你,我朝二百年來,還沒有這樣的水師,也沒有你和厚庵這樣的水師統領。”
“滌丈言重了,水師即算是有成績,也是你老之功,玉麟不過是你老帳下一名供驅使的校尉罷了。”
“你是大才,不能老為鄙人所屈。自翁同書革職以來,皖省巡撫之位空缺已久,現省城已下,宜早定主人,我擬向朝廷推薦你為皖撫,想你不會推辭。”
“玉麟深謝滌丈的器重,但皖撫一職,則萬萬不能接受。”彭玉麟的態度似無可商量的餘地,使曾國藩深為奇怪。
“雪琴,這又為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