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15部分

“三個月前,我住在長沙,那正是長毛圍攻長沙最緊張的日子。”陳敷有意將話題扯到戰事,並刺激他,“虧得張中丞居中排程,更兼左師爺出謀劃策,親臨指揮,江將軍率楚勇拼死抵抗,終於保住長沙幾十萬生靈免遭蹂躪。山人想,左師爺、江將軍都只是文弱書生,何來如此膽識魄力。從左、江身上,我看到湖南士子的氣概,真佩服不已。”

這幾句話,說得曾國藩心裡酸溜溜的,他強作笑容說:“湖南士人為學,向來重經世致用,大都懂些軍事、輿地、醫農之學,不比那些光會尋章摘句的腐儒。”

“大爺是湖南士人的榜樣,想大爺在這些方面更為出類拔萃。”

曾國藩頗難為情地一笑,說:“鄙人雖亦涉獵過兵醫之類,但究竟不甚深透。左、江乃人中之傑,鄙人不能與之相比。”

陳敷道:“大爺過謙了。想大爺署兵部左堂時,慨然上書皇上,談天下兵餉之道,是何等鞭辟入裡、激昂慷慨;舉江忠源等五人為當今將才,又是何等慧眼獨具,識人於微。依山人之見,左、江雖是人傑,但只供人驅使而已,大爺才真是領袖群倫的英雄。”

“先生言重了。不過,國藩倒也不願碌碌此生,倘若長毛繼續作惡下去,只要朝廷一聲令下,國藩亦可帶兵遣將,乘時自效。”

說到這裡,陳敷見其三角眼中兩顆榛色眸子分外光亮,暗想:曾國藩動心了。陳敷有意將曾國藩諦視良久。曾國藩感到奇怪,問:“先生為何如此久看?”

陳敷說:“今日初見大爺時,見大爺眉目平和,有一股雍容大方、文人雅士的風度。適才與大爺偶談兵事,便見大爺眉目之間,出現一股威嚴峻厲、肅殺凜冽之氣。當聽到大爺講帶兵遣將、乘時自效時,此氣驟然凝聚,有直衝鬥牛之狀。”

曾國藩見陳敷說得如此玄奧,大為驚訝,暗想:這陳敷莫不就是古時呂公、管輅一類人物。曾國藩往日讀書,就十分留意那些隱於占卜星相中的奇人。他細看眼前這位學問博洽、談吐不俗,不畏旅途艱難,無償地送來一處絕好吉壤的江右山人,心中頓起敬意。他自己喜歡看相,便趁機問道:“史書上載有星相家呂公、管輅的事,斷人未來吉凶,毫髮不差,真是神奇。請問先生,這人之貧富壽夭,真能夠從骨相上判斷出來嗎?”

“當然可以。”陳敷斷然答道,“《孔子三朝記》上說:‘堯取人以狀,舜取人以色,文王取人以度。’古代聖賢選擇輔佐,總先從骨相著眼,而所選不差,足可資證。玉蘊而璞,山童而金,犬馬鶉蛩,相之且有不爽,何況於人。只是人心深微,機奧甚多,相準不易。”

“先生高論。”曾國藩心中歡喜,又說,“照這樣說來,這相人之事可以相信了。”

“相人之事,有可信,亦有不可信。”陳敷侃侃而談,“若是那種掛牌設攤,以此謀生之輩,其相人,或迎合世人趨吉好利之俗念,或為自己某種意願目的,往往信口雌黃,抑或阿紅踩黑,此不過是攫人銀錢的騙局而已。若夫博覽歷代典籍,推究古今成敗,參透天地玄黃,洞悉人情世態者,其平日不輕易相人,要麼為命世之主指引方向,要麼為輔世之才指明前途,要麼為孝子節婦擺脫困境,胸中並無一絲私慾。其所圖者,為國家萬民造福,為天地間存一點忠孝仁義之氣。這種人不相則已,相則驚天動地。如此星相家,豈可不信?”

曾國藩頻頻頷首,說:“先生所論,洞察世情,不容鄙人不佩服。不過,鄙人心中有一段往事,其中緣故,一直不解。先生可否為我一釋?”

“大爺有何不解之事,不妨說與山人聽聽。”

“那是二十年前的事。”曾國藩緩慢地說,“那年國藩尚未進學,一次偶到永豐鎮趕集,見集上一先生,身旁豎起一塊布幡,上書‘司馬鐵嘴相命’六個大字。我那時正為自己年過二十,尚無半個功名而苦惱,便走到司馬鐵嘴面前,求他相一相,看此生到底有沒有出息。司馬鐵嘴將我左瞧右看,好半天后,沉下臉說:‘先生是喜歡聽實話,還是喜歡聽奉承話?’我心頭一驚,自思不妙。但既然已坐到他的對面,便不能中途走掉,於是硬著頭皮說:‘當然要聽實話。’司馬鐵嘴把我又細細端詳一番,說:‘不是我有心嚇唬你,你這副相長得很不好,滿臉凶氣死氣,將來不死於囚房,便死於刀兵。我說了實話,你心中不舒服。你這就走吧!我也不收你的錢,自己今後多多注意。’我聽了好不晦氣,一連幾個月心神不定。誰知我第二年就進了學,第三年便中了舉,再過幾年,中進士點翰林,一路順利。點翰林回家的那年,我特地到永豐鎮去找司馬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