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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部分

褐匕桑 �

崇厚這時已語聲哽咽,幾乎要掉下眼淚來。曾國藩的思緒亂極了,體力也衰弱極了:“崇侍郎,你先回去,讓我好好考慮一下,晚上你再來!”

崇厚走後,曾國藩走進臥室,他按多年養成的習慣,關緊門窗,點上一炷香,開始冷靜地前前後後地仔細思考。過去他盤腿坐在床上,現在他已無這份體力了。他睡在躺椅上,腹部蓋一件舊馬褂,嫋嫋升起的輕煙,使他的思緒漸漸寧靜。

來天津二十天,津案的眉目已完全清楚了。發生在天津的這一樁教案,與發生在江西、四川、貴州、湖南等地的教案一個樣,是中國百姓長期對洋人憤激而成的大變。自從允許洋教在內地傳播以來,教堂到處滋事。凡教中犯案,教士不問是非,曲庇教民,領事不問曲直,一概庇護教士。遇有民教爭鬥,平民恆屈,教民恆勝,教民勢焰愈橫,平民憤鬱愈甚,鬱極必發,則聚眾而思一逞。天津教案之所以鬧得這樣大,洋人死得這樣多,完全是因為豐大業先開槍打死劉傑家人的緣故。從這兩方面來看,曲在洋人,理在國人。曾國藩從這個方面想了以後,又換了一個角度想。

其他教案的直接起因,都由於教民的無理,中國人佔了理,天津這場教案的情況就複雜了。圍攻教堂,原因是教堂有迷拐人口、挖眼剖心的罪行,但此事查來查去都無確證。於情於理來說洋人都沒有必要這樣做,因聽信無端謠傳而來圍攻教堂,理又在哪裡呢?豐大業先開槍打死人固然有罪,但頂多毆斃他,以命抵命而已,怎能借此打死二十多人,燒國旗、教堂,毀領事館、育嬰堂、講書堂呢?死人中有多半又不是法國人,他們是受害者。更令人氣沮的是,這中間還有像田老二那樣的歹徒。就事論事,到底是曲在洋人,還是曲在國人呢?想到這裡,曾國藩不覺心寒起來。他離開躺椅,來回活動幾下,又坐到書案邊的藤椅上繼續想著。

儘管這樣,洋人畢竟是可恨的。中國人不歡迎他們,討厭他們的教會,他們為什麼要死皮賴臉地待在中國呢?為什麼要強行在中國傳播他們的教義呢?他們究竟意欲何為:是為了掠奪中國的財富,還是要迷惑中國人的良心?清議也不是全然沒有道理的,我們應該藉此機會,將一切外國人統統趕出國門,從此以後,不與他們往來,關起門來辦自己的事。你的船堅,我們不稀罕;你的炮利,我們不需要;你的千里鏡看得遠,我們自古以來沒有這東西,也照樣行軍打仗,善用兵者亦能取勝。清議畢竟代表中國的民情、民氣、民風。假若他曾國藩這時站在天津,如此振臂一呼,天下人都會豎起大拇指。稱讚他為愛國英雄。而如今他卻要奉太后、皇上之命,代表中國向洋人低聲下氣賠不是,驅使工匠去修復百姓怒火焚燒的教堂,用隆重的禮節去安葬槍殺中國人的兇手,拿數十萬白銀去撫卹被人們恨之入骨的洋人,殺中國百姓的頭去平洋人的怨憤。他曾國藩哪怕功勳再大,地位再高,道理再充足,他的舉動也是逆民心拂民望,損國格墜君威的,他也會受千夫所指,遭萬人唾罵,像張邦昌、秦檜那樣,作為一個漢奸賣國賊而遺臭萬年。

曾國藩想到這裡,渾身顫抖,不能自已。他嘆息自己命苦,不料老來遭此大難。如果這時仍在兩江,或調在除直隸外的任何一省,這種倒黴的事也不會輪到他的頭上來。說不定還可以講幾句體面話,猶如二十多年前的家信中所寫的那樣,稱讚姚瑩斬殺英夷為大快人心之事,還送詩給前往福建做官的金竺虔,鼓勵他:“海隅氛正惡,看汝斫長鯨。”

當然,現在也可以急速給太后、皇上上書,歷數洋人之罪,力申民氣可用,向洋人宣戰,以自己的聲望,說不定太后、皇上也會採納,但後果會怎樣呢?十年前,朝廷與洋人接仗,大大小小也打了不下百場,但幾乎無一仗佔上風,有時候看起來是勝利,旋踵而來的便是更大的慘敗。三十年前的那次燒鴉片煙的戰爭,給剛剛進入仕途的曾國藩以深刻的刺激,直到今天,他仍然清楚記得。當年道光帝派林則徐到廣東去禁菸,又同意他以武力回擊英國人的武裝侵略,但後來仗打敗了,道光帝又把責任全部推到林則徐的身上,將他革職充軍。道光帝號稱聖明,頗思有所作為,尚且如此出爾反爾。太后乃婦道人家,皇上為未成年的童稚,更不能指望他們承受開仗後的巨大風險。到頭來,自己就會變成把國家推進災難中的罪魁禍首,而國家必定也在人力、財力上蒙受著大百倍千倍的損失。

“大人,大沽口水師總兵送來急報,洋人又開來六艘炮艦,連前次三艘在內共有九艘,全部荷槍實彈。”趙烈文心急火燎地推門進來。

“哪個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