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有從實向段凱文交代自己的發家史。她不會向任何人交代。其實沒什麼不光彩,沒什麼難以啟齒。她在賭場裡陪盧晉桐度過那麼多時日,她自己對賭場和賭博的熟識到了仇極反親的地步。在躲避盧晉桐的幾年裡,偶然遇到的熟人也都是盧晉桐的賭友。其中有那麼一個賭友,就是曉鷗來媽閣的橋。那個人認識她很早,早在她跟盧晉桐熱戀的時候。那時有錢男人對自己婚姻外熱戀的女孩都採取一個時興做法,把她們送到國外。說起來是要她們進修深造,實際上是讓她們和他們的妻兒各歸各,同時讓舉目無親的寂寞女孩們更依賴他們。沒有他們的越洋供給,沒有他們三五個月間隔的出現,聖誕老人一樣慷慨地應允禮物和鈔票,她們是無處找生計的。其實美麗和青春就是她們的生計,她們吃自己的美麗和青春;消費自己的美麗和青春;讓她們守著美麗和青春再去像正常學生一樣求學,像正常人類一樣掙生計,那是浪費,那是不公。梅曉鷗就在盧晉桐把她送到美國的第二年認識了那個人。他姓尚,也許姓商,現在她已經沒法確定了。他和盧晉桐同坐一張賭檯時見到了小鳥依人的梅曉鷗。盧晉桐回國之後,他給曉鷗打過幾次電話,最後一次要請她去拉斯維加斯玩。他說他也請了盧晉桐,一切費用都由他買單。對,那是個上海人,細高個,水蛇腰,三十年代天馬電影製片公司的影片裡走出來的小開。曉鷗和他一塊去了拉斯維加斯。盧晉桐呢,今天不到明天一定到,姓尚的承諾曉鷗。她被帶到一個頂層套房,叫總統套房,他告訴她時那麼漫不經心。套房本身是個樓,樓下客廳、餐廳、起居室,花木形成自己的小熱帶叢林,中間一汪瓦藍池水。她缺見識地傻笑起來:套房裡有游泳池!上了樓梯,左、右、中各一間闊綽的臥室。中間那個臥室踞泳池之上,姓尚的把曉鷗安排在那裡。曉鷗聲都不敢吭,被王者的臥室壓迫得更卑微了。
“愛游泳嗎?”上海男人問曉鷗。
“愛。就是沒帶游泳衣。事先不知道住這樣的房啊!”
“那就不要穿游泳衣。”上海男人漫不經心地說,“水很乾淨的,沒人遊,也沒人看。”
曉鷗覺得不對了,他請她裸泳。他請她到這裡來,開這樣一套天堂般的房間總不會什麼都不圖。曉鷗的年紀可以做上海男人的女兒。因此她倚小賣小,做了個孩子被驚著了的鬼臉。
“喲,那不是游泳,那是洗澡!這麼漂亮的游泳池不是變成大澡缸了?”
曉鷗現在想,她的孩子氣表演得非常逼真。可能就是嘎頭嘎腦的孩子氣進一步把上海男人的胃口吊起來了。第一夜他沒有動她,一早起來,曉鷗在門口發現了一個淡藍色的Tiffani禮盒,白緞帶,卡片上寫著她的名字。叫了兩聲哈羅,沒有人答應,她便拆開緞帶。裡面是一條不太起眼的項鍊,蒂芙尼的招牌樣式。但這只是個引子,正文在盒子下面。曉鷗的手觸上去,好厚的一摞:十萬元現鈔。上海男人在留言中帶有歉意:昨天夜裡趁她睡著他出去賭錢了,她是他的運星、他的繆斯,讓他贏了一大筆,他只拿出小小一部分送她,請她千萬笑納,並在下面的見面中不準提起。因為他知道她多麼憎恨賭博的男人。
曉鷗依照他說的做了。她對自己有了個新發現:她不再像頭一天晚上那樣把自己的身體當寶庫看守。他跟她在中午一塊看了畫展,吃了午餐。兩人都不提Tiffani禮盒中的禮物,提了就有些彼此揭短的意思:一個是用不是好來路的錢往不是好去處的方面花銷;一個是知道什麼來路的錢也知道想用來買什麼,可還是收受了。兩人東拉西扯,話題不斷地跳躍。尚先生原來是懂些畫的,午餐間給她上了堂近代西方繪畫史的課。她於是把他往好處看,從他身上搜優點,他寫字漂亮,談吐也漂亮,曉鷗自己文化白丁一個,但對於男人不經意露出的文化還是看高的。再說尚是個大財團的董事長,也知賭錢的可恥?等曉鷗警醒過來,她發現自己已經合計起很遠的事來。
盧晉桐像是有某種預感似的及時出現。姓尚的玩了個時間差,告訴盧晉桐到達拉斯維加斯的時間比他帶梅曉鷗來的時間晚三天。三天夠他得到一個半推半就的梅曉鷗,他是這樣算的。至少夠他看曉鷗裸遊。走出裸泳這一步,他跟梅曉鷗就為未來埋下了伏筆。沒想到盧晉桐訂了早一天的飛機票。
上海男人隔著盧晉桐向曉鷗投來受傷的一眼。曉鷗被盧晉桐擁抱在懷裡,從他肩頭露出兩隻眼,看到尚心碎地微笑,他把他自己當成盧晉桐的秘密情人的秘密情人。然後他爽氣起來,用大巴掌拍著盧晉桐的後背,把他往電梯間引領,嗓門也是寬宏大量的:“帶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