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軍官複審,翻案?但狄公決定犯顏去試一試,死馬當活馬醫。倘若僥倖能為吳校尉辯白冤情,豁了死刑,也是老大的積騭。再說為無辜昭雪也是一個父母官的本來職分麼。
因為戰事頻急,都督府已遷到先東宮太子的“狩獵官”。那是一幢巨大的宮殿,宮殿後有一大片崗阜森林,先皇花費巨資修建,專供太子畋獵騎射。太子生前常來這西部邊境狩獵,他正是在一次狩獵中不幸喪生,死後便安葬在宮殿後的墓穴裡,後來他的妃子的棺柩也運到這裡合葬。——如今這一片崗阜森林正密層層安扎了軍營。
狄公在轅門費了許多口舌,守衛的軍士才答應去營裡找潘校尉。
半日潘校尉來了,狄公見他全身披掛,似乎正等待著上陣。行禮畢寒喧幾句他便趾高氣揚、又冷若冰霜地望著狄公。
狄公笑道:“足下便是潘刺史的公子,叫我好找!半年前我因公務去蘇州,順便拜訪了令尊大人。令尊大人學問道德,海內人望,我狄某十分欽佩。臨別時,令尊執著我手吩咐道:‘犬子正在鄰縣大石口軍營服役,方便時望多多照拂。’昨日周都督召我來此,詢問蘭坊軍務,故爾特來轅門拜望,也好瞻睹丰采。”
“狄老爺謬獎了。小校一武夫,讀書不多,粗知報國大義,只望立功邊庭,生人玉門,庶幾不辱家門。適才怠慢失敬之處,萬望海涵。呵,狄老爺見家父時,家父可曾言及小校的不幸?”
“令尊言及賢閫的不幸遇害,驚感意外……”
“家父原就不應逼我成親。——我年少不諳世事,功業未立,先有家室,難免煩惱頻仍,也挫了小校平生報國之志。偏偏又生出那件不幸,叫我日夜苦悶,無處赴訴。”
“潘校尉莫非自有心上人?”狄公暗驚。
“天地不容。——大丈夫焉可苟且行事?再說賤荊待我十分敬重,夫婦間也恩愛深篤……”
“賢閫系遭歹人毒手?”狄公側擊。潘校尉嘆了口氣,臉如死灰:“狄老爺,殺死賤荊的正是同營的一個軍官。此人是風月餓鬼,專一尋花問柳,荼毒女子。不知怎的,他竟動起了賤荊的邪念,意圖誘騙。被賤荊唾責後,惱羞成怒,竟下了毒手,活活將賤荊扼死。上蒼有眼,天理昭彰,天一亮他便要被綁去西校場砍頭。”說罷又連連嘆息,雙手捂住了臉面。
忽而他揚起頭來,又說:“如今反好了,小校掙脫牽纏,免去了許多煩惱,也是氣數。吳校尉倒助了我一臂之力……”
狄公沉凝不語,心中略知究竟。半晌正待開口,卻見一個軍官汗流滿面找來:“狄縣令,找得我好苦,周都督要見你。周都督偶過轅門時,聽人說起蘭坊縣令狄仁傑老爺來營盤勾當,便特意囑小人來找尋。——快,快隨我去‘狩獵宮’都督府軍衙正廳,周都督正等你哩。”
巨大的宮殿內——都督府軍衙正廳——燈燭煊明,恍同白晝,卻寂靜得出奇。十幾名將軍圍在一張長書案邊仰望著英武的周都督,似乎正等待著他的最後決定。周都督來回踱步,全身的鐵甲在燈光下閃熠不定,鐵盔上盤著的一條金螭不住地抖動。他的手將腰間的寶劍拔出又插入,十分猶豫躊躇,彷彿正待做出重大的抉擇。
狄公叩見周都督,這才發現周都督的左眼用一條黑布包纏了——上月的一次大戰役中不幸被突厥射手射穿——他的右眼嚴厲地盯著狄公。
“狄仁傑,聽說你斷獄如神,最善解謎,我此刻正有一個謎要你解判。這謎非但十分疑難,而且十分緊迫。——不僅要剖斷得正確,而且要剖斷得及時。天快要亮了,我沒有時間磨蹭,繆將軍、劉將軍過來!”
繆將軍、劉將軍恭敬走到了周都督眼前,甲冑在身,僅僅略一點頭,表示與狄公見禮了。劉將軍是左軍先鋒,繆將軍為中軍招討使,總攝軍馬調遣。右軍先鋒尚將軍在西線陣上,未及返回。——繆、劉、尚三位將軍是周都督的鼎鼐三足,掌馭著整個西線戰事的局面。
周都督示意狄公隨他而來。繆將軍、劉將軍緊跟在後。四人一言不發向後殿走去,穿過雕琢龍雲波濤的拱形石門,下了十幾級白玉石石級,來到一間寬敞的石室內廳。周都督揮手示意,兩名守衛計程車卒忙將內廳後壁的一石門開啟。石門內原來是東宮太子的墓陵,穹頂下並排安放著兩具巨大的紅漆棺柩,各長三丈、高一丈五、寬一丈,同一刑制。右首一具內葬著太子,左首一具葬著他的妃子。
周都督上前向棺柩叩跪禮拜,狄公三人也跟著跪拜。
“狄仁傑,今夜要你來便是請你斷折這棺柩之謎。下午右軍先鋒尚將軍來這裡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