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將身側人一把帶到自己身前,捏緊她下巴,正露出她一雙細眸妖瞳墨色流轉,微妙而深長之中正隱隱夾雜予他的淡淡嘲弄,而這,最是他看不得的。
“你聰明即好。”他目中光芒一盛,咬牙冷言。
她半是調侃的笑色漸漸轉為清冷,長指滑過他臉頰:“你問問自己,這世上可有人似我待你的好。”
宗長義別過臉,自將她甩出,收起劍來,道了一聲:“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念想,除去她,順手為你謀得將日帝后的寶位。你是個聰明人,應該知道怎樣是對自己最好。”
“福君予你一言,那女人死了,你便怒不可遏險些敗了滿盤計劃。若非我心起狐疑親自去馮府與那馮熙對峙打瞧撞見一室之中恰有兩個馮熙,你是不是便要提劍去馮府血洗他滿門?”那女人笑開,白紗拂動,幾乎要現出她嬌媚清麗的面容。
“同那馮熙如何籌措是你們的事,我只要一點。”
“你只要馮善伊不死。”女人幽幽言著,似乎極是明白,“別裝做一臉神情的模樣子要人好笑。喜歡馮希希,心疼馮善伊,不如說你滿心愛著那一枚漢符令。”
她冷凝的目光直直穿透他,她太瞭解他了,因為他們都是一樣的人,也於是最適合彼此。
那目光似長蛇狠厲逼襲他胸口一口咬了下去,宗長義握緊的拳用力顫了顫,嚥了咽喉嚨,口中仍是乾澀。他雖厭惡眼前這女人將自己完全洞穿,卻不能不承認,真實的自己既虛偽又小人。初喜歡馮希希,便是以為那集父族寵愛於一身的馮氏長女定能傳襲漢符令,自那時便苦心經營的計劃卻因為馮希希的死亡全亂,更於此才將目光投向善伊——那個註定揹負與姊姊同生同死命運而追索的女孩。
女人立身而起,直直逼問,聲是歇斯里地的憤怒:“宗長義,我為你做了那麼多。你可曾,可曾有心疼過我一回?”
只是一次,也好。
宗長義輕笑著搖首,才又緩緩看去她,目光無限溫柔。
手揚起,摘去她面中白紗,撫過她瑩淺櫻紅的嬌唇,那裡正由她緊緊咬起,印出殷色血印,看得人尤是糾結。蒼白的指尖染了她唇瓣的血紅,他虛了虛眸子,反手將她不盈一握的腰身掠起,垂下頭來吻住她雙唇,吃盡那個中腥甜悽苦的味道。
她緊靠著他溫暖而寬闊的胸膛,卻周身顫抖,掙扎著,一拳拳砸去他後背,髻垂而發亂,胭脂渥丹,赤淚橫縱。
“宗長義,你如何這樣對我。”寂寂地,這一聲自心底而發,徐徐流入了他心頭。
他終是放下她,手貫入她亂髮,聲音依然很柔:“你知道我有多厭惡自己嗎?”
最後一滴淚迅速滑落,她欲笑,卻只抖動了雙唇。
宗長義霧氣氤氳的眸,全是悲色:“所以,我只會討厭你。”
他們二人相似的儼然如出一轍,她為他做得越多,就好似自己一併做了那許多不能為外人言道的惡事。
“你如今,倒是想做好人了?”她輕輕笑,這算什麼。走至這一步,他突然困步難前,是在摸自己的良心嗎?抑或是,至少在那個女人面前,他不想這般醜陋。
他眼中落下一滴淚,很淡,他哽著:“我真想做一個好人。阿玄。”
“哈。”她笑了聲,推開他,踉蹌退了兩步,後脊重重撞了牆頭,她搖搖頭,滿是嘲笑地看他最後一眼,“你真假。”
落日西沉,萬家燈火依稀點燃時,一身落魄華色綢衣的女子跌跌撞撞走在大街上,淋漓落下雨來,澆得她全身溼透,紫色長衣緊緊貼附後背,雙膝如灌鉛,愈發沉重。
她十二歲那年便是跟隨了他,自以後,魏宮中千百般苦她都忍得下,卻獨不能忍,他說厭自己。為了他,她甚至誣陷過對自己親好如姊妹的小主,莫非李銀娣之禍連罪小主,而是為了他的江山大計,便不能讓小主生下拓跋濬的子嗣。
嫁禍小主的人,明明是自己;她親手培養了一個傀儡的李嫿妹,又施計連縱馮善伊除去礙眼的李申和常太后之勢。一盤棋子本是籌措的毫無漏洞可言,待到馮善伊登即後位,嫿妹之子隨後便是冊封世子之位,國舅馮熙拉攏漢臣掌控內外宮從而架空一雙帝后的實權,至那時,十六國皇室遺族揭竿而起,勢如破竹。縱是天佑拓跋濬,也無天力可擋。
她是誰,她是天下最聰明的女人,是拓跋濬最信任的宮人,是這場陰謀之後最雀躍激動不止的那一人。她是玄英,也是這世上最可悲的女人。
滿大街上,只聽得她一人笑聲爽朗,雨聲淅瀝,笑音更顯淒厲。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