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妃抽噎哭泣,將紅唇都咬出了血色,淚眼婆娑的看向昌平,哀嘆道:“早知今日,當初不如隨便找個人嫁了,也好過……”淑妃悲痛難語,也好過從此天涯相隔。
匍匐在地的昌平終於抬起頭,一雙妙目哭得紅腫駭人,她望向高坐殿上的皇帝,哽咽開口,聲音輕渺的像是被風一吹就會散掉,“女兒不會嫁去突厥,他們若要,就帶女兒的屍體走吧。”
皇帝聽她如此輕慢生命,如此視兩國顏面於不顧,憤而揮掌,狠狠拍向雕鳳嵌玉的扶手,聲音全無悲傷,只餘帝王威嚴高高在上,“我朝有五位公主曾遠嫁突厥,甚至你的姑姑還是西突厥王妃,這些公主哪個身份低過你了,為何她們可以,你卻不行?”
昌平慘笑,“永樂長公主於萬曆二十五年嫁入西境突厥,萬曆二十七年卒於突厥王廷,父皇也想讓女兒重蹈姑姑的覆轍麼?”
“你!”皇上被她話語衝撞,一急之下舊疾又犯,站在殿中陰暗角落的聞喜忙上前掏出隨身帶著的小瓶,皇上劈手將瓶子奪過,倒出幾粒藥丸後幹口吞下,聞喜仔細為他推背,好半晌後,皇上才緩過氣起來,“旻瑤啊旻瑤,你以為朕不曉得你心中的念頭麼?”皇上的口氣已是無可奈何,“你以為趙宸二十年孝期過後,他就會娶你嗎?傻孩子,你別痴心妄想了。”
昌平望定皇上,眼中淚水奪眶而出,“我願意等他,幾多個二十年我也等他。”
“二十年!”皇上拍案而起,大袖一拂,食指顫抖的點著她,“只有你以為他是真的戴孝二十年,只有你以為他對你會有半分情意,你別傻了,即便沒有這二十年,他也不會娶你!這二十年不過是作給你看的而已!”
昌平垂眸,眼淚唆唆滾落衣襟,這些其實她都知道,不管她是不是公主,是不是漢王的妹妹,趙宸都不會親近她。可她心中還是抱有了天真的幻想,或許哪天他會明白她的一片心意,或許哪天他就願意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呢?她有時間,她可以慢慢等他。
皇上走前怒斥了她一句什麼話,她也沒聽見,只是傻傻的坐在冰涼的玉磚上,似乎連淚也流乾了。淑妃跪在她的身旁,泣不成聲。昌平抬頭望著鑲寶雕花的琉璃宮頂,一瞬間覺得十分目眩,周圍的一切竟好似全然陌生了。
旻蕊站在淑芳殿外,靜靜的聽著殿內爭執聲逐漸止歇,最終還是沒有進去,轉身離開了。
天色漸漸泛灰,殿中一片晦暗,卻無宮人近前上燈。空落落的殿中只見一個瘦弱的身影,頹散的靠著鳳榻,髻上珠鬢凌亂,華麗的宮裝下裹著伶仃嬌軀,她一動不動的躲藏在黑暗中,以為那裡會有安全。
宮門大敞著,風吹了珠簾,碰撞出悅耳的音色。
夕陽也漸漸沉去,只餘下最後一抹深暉,如血色一般照在玉階盡頭。有道光影落在彤色中,跨過門檻走入殿中。
“公主?”來的是個梳雙蟬髻的宮女,平時都由她貼身照顧公主的起居,她半蹲在昌平身旁低聲喚她。
昌平雙眸茫然,盯著宮頂出神。
宮女咬了咬牙,附耳同昌平說了幾句話。昌平眼睫眨了眨,慢慢轉頭看向她,以往溫潤的眼瞳現下只餘死寂,她幽幽開口,聲音低銳而沙啞,“你說的可是真?”
宮女被她漠然神色駭住,倒退了一步後,深深叩首,“公主對奴婢恩重如山,奴婢不忍看公主被人如此欺弄,所以……”
“夠了。”昌平拂袖,冷冷將她話語打斷,“你走吧,我要一個人靜一靜。”
宮女惶然,叩首退出。
最後一抹餘暉也沉去,黑暗的宮殿裡傳來女子似笑似哭的聲音,多少淒涼,多少絕望,如鬼魅盤旋在這百年宮殿裡。
那宮女離開淑芳殿後,鬼鬼祟祟的來到御花園僻靜的一角,正巧此時有個宮婢從一扇月牙門轉出來,瞧青衣飾紋應是東宮侍女,兩人不著痕跡的錯肩而過,袖子底下迅速交遞過一個錦囊小袋。
曦凰渾渾噩噩的回到府中,息國夫人還沒回來,她換了衣服坐在屋中,什麼都沒幹,寶兒幾次為她換了茶水,也沒見她動過一口。
門吱呀一聲被人推開,一道影子投入屋中。
“和親的人選已經定下了,皇上頒旨,那人是……”
“是昌平公主,對麼。”曦凰淡淡開口,回頭時,看見息國夫人站在門口,夕陽餘光也遮擋不去她配飾雍容,衣著華貴。
息國夫人並沒疑心她從哪裡得來的訊息,只是走到她面前,一手按住她的肩膀,居高看她滿面愁容,冷冷道:“你莫非在為昌平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