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嘎。門軸聲動,記憶雲彌霧散。
他抬首,與一雙不比他溫暖幾分的眼睛相遇。
“管家說你今兒半天都坐在書房裡,在忙什麼?”司府的二小姐司晨邁進門來。
“聽說你身子不好,將養得如何了?”司晗顧左右而言他。
“太后和皇上恩准我前往建安行宮休養。”司晨扶案落座,眼尾掃過兄長收入袖囊的物什,“大哥在想小九?”
司晗不語。
司晨眼底淌出淡淡的懷念:“小九這個小妮子畢竟是聰明的,倘若她留在天都,必定是最尷尬的存在。”
司晗捏了捏了眉心,喟道:“尚寧城離這裡有千里的路程,她去了也好。”
“大哥就當小九已經遠嫁他鄉,我確信她可以將自己照顧得很好。薄家的人有哪一個是好相與的?”司晨道。
薄家的人?司晗截獲了妹子在說這幾字時語中的凝澀,脫口問:“你還沒有忘了薄天?”
司晨面色一僵,舉步邁向門外,邊道:“為了替父報仇,德王妃可以舉刀刺殺枕邊人。皇后可以與皇上撕帛斷義。而小九,她甚至差點毒殺了明親王。這事你隱瞞著沒被太后、皇上曉得,難道連自己也瞞住了?薄家人姓薄,情也薄,小九也不例外,那朵含笑花不僅僅是你們所看到的可親可愛。”
姓薄,情也薄?
“昨日我問爹爹自己可不可以易名,既然姓薄,不如叫薄情。爹爹竟然大笑,好像廟裡的彌勒佛,卻不知點個頭應承。這個爹爹,委實不讓當女兒的省心。”記憶中的薄光跳出來,喳喳有語。
司晗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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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寧行宮。
“阿彩,玉清殿的窗紗你替我去換了罷,我帶百福樓的包子給你。”
“好。”
“阿彩,你幫我把荷心苑的帷帳換了,我讓尚藥局的同鄉送你幾粒避暑丸。”
“好。”
聊勝於無的小恩小惠,便能使喚得阿彩宮女欣然前往,這使得她人氣頗盛,行走到哪裡都能迎來一片笑臉。更奇異得是,若是對方空手而來,這人微言輕的小宮女都有恰如其分的理由推卻。阿彩的處世格言:阿彩好使喚,不能白使喚。
今兒個她去了尚工局司織司。
聖駕的再度暌違,令行宮上下失去緊鑼密鼓的熱情,各處皆疏懶懈憊起來,但該做的事仍須做,夏時已到,各房各殿所需的夏帷猶有不足,司織司十數素絹待染。
“阿彩,今天是探親的日子,我八年沒見的哥哥來了。你幫我頂著,回頭我勻出一匹絹送你。”司織司的掌織芸繡與她咬了一通耳朵後,離心似箭地到順和門前會家人去了。
阿彩挽了袖子在染缸前勞作,小嘴不自覺噘起,唸唸有詞:“你八年沒見哥哥,他還記得看你,我也有許多年沒見哥哥,連一片紙也沒有見到。同樣是哥哥,品質卻差這麼多,命苦啊命苦……”
“阿彩,你在說什麼?”對面晾衣處,一匹垂曬在陽光下的紅綾被推開,小宮女阿巧探出臉來。
她笑眸眯眯,酒窩兒倏隱倏現,道:“我說陽光很好,吃得很飽,何以為伴,惟有阿巧。”
“真的?”怎感覺發音差許多?
“阿巧今年幾歲?”
“十二。”
“恭喜阿巧。”
“嗯?”
“阿寧還有十二年便可以出宮嫁人了。”
“喔。”阿巧一呆。
噗。一位躺在房頂陰涼處的旁聽者沒能忍住笑意。
阿彩手搭涼篷,仰頭喝:“何方妖孽,可敢現出原形?”
“我來也!”來者熱烈響應,一躍而下。
珠玉紫金冠,雪錦蟒紋袍。
她認得這個人。
尚寧行宮裡的妙齡宮女們談論此人甚至多過談論當今聖上。因為,他不似聖上遠在天邊寄託於夢幻,他乃新襲父爵不久的寧王胥睦,尚寧城頂頭那片天。
宮女們都說,這位寧王爺有“四好”,相貌好,脾氣好,學問好,還有一個,自然是出身好。這位“四好”的寧王爺,是尚寧行宮的常客。
阿彩曉得這不合規矩。
哪怕這只是一座行宮,哪怕這座行宮被皇帝遺忘到爪哇國,這還是一座宮城,宮城裡的女人永遠只屬於一個男人,不管這個男人要或不要。而在這個男人缺席時,另一個男人的常來常往顯然極為不宜。
這點利害,寧王不會不明白,宮中的各監各局的主事也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