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四年,燕京城裡。
翰林供奉府。
“大石林牙,這裡袖子捲了……”
“大石林牙,這裡下摺有點皺……”
“大石林牙,這裡……”
三四個花枝招展的遼國女子,似是姬妾模樣,圍著一個貴族打扮的青年,燕語鶯聲,軟款溫柔。
“好啦,好啦!”
被三四雙纖纖細手在身上左一捏右一捏,柔膩膚觸在臉頰摩挲,脂粉香濃在鼻端盪漾,饒是耶律大石自詡我心如鐵,也快架不住這溫柔陷阱了,只得硬起了心腸左推右搡,騰身出來,笑道:“好啦!我還有事!回來和你們慢慢糾纏吧!”
“哎呀,大石林牙,您的衣裳這裡還沒弄好呢……”
“就是嘛……”
耶律大石整了整衣服,不耐煩地道:“得,得,得!我急著有事,哪能讓你們這麼慢騰騰的整理衣裳!再說了,成大事者何必拘於細節,衣裳弄不弄好有什麼要緊?”
回應他的高論的是一片嬌笑聲:“大石林牙,我們又不是成大事者……衣服弄不弄好可就有要緊了……”
耶律大石又好氣又好笑,知道跟這群姬妾講大道理只能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講不清,也懶得再說,吩咐兩句,轉身就走。
有時想想,覺得他母妃真是多事,這麼幾個兄弟姊妹,卻似乎單怕耶律王族的香菸從他這裡斷絕一般,從他十五歲開始就不停的為他蒐羅姬妾,沒事就打聽他平時最寵其中哪一個,一聽說他對女色不太親近就著急煞了,每天支使姬妾們到他房裡糾纏!每每在他忙於軍務的時候打斷他的思路,弄得他啼笑皆非,無心忤逆母親的擔心,往往也只好敷衍了事。
原來耶律大石表字重德,是遼太祖耶律阿保機的八世孫,雖然今年才22歲,已是遼國著名的將領。他雖生為異族,卻從小熟讀漢人書籍,異常向往南人文化。他善於騎射,精通契丹文字和漢字,有很深的文化素養和軍事韜略。雖然出身王族,又頗得耶律阿保機另眼相看,他卻並不以出身為榮,故此效仿平民之道前去投考,一舉中了進士第,又於年前擢為翰林供奉,故稱為大石林牙。
他熟誦史記,看到書史裡古代戰將們金戈鐵馬,戰場崢嶸時每每心嚮往之。自己也以前人為楷模,只以軍務為重,兒女情長,未始放進眼裡!
此時騎馬穿過街道,想起自己那些本來不諳情韻的契丹女子們,現在竟一古腦兒全變成了蕩婦嬌娃,準是又受了他母妃的什麼“特殊教導”吧!想到這裡,又覺得可笑。一轉念頭,他又想起了昨天的戰事。
北宋兩次派童貫率領軍隊前來攻打燕京,都被他給打敗,不料童貫那賊小子猶不死心,昨日又不知從哪裡鼓搗出一支不堪一擊的軍隊,沒開戰已潰不成軍,一開戰就逃了大半,到最後自然再一次一敗塗地。其實象這樣的軍隊,耶律大石一眼就看出來,毫無實戰經驗,準是被強拉來的民夫。故此他也頗動了憐憫之心,吩咐士兵手下留情,不必太過為難這些無辜百姓。
一行走,一行想,不知不覺到了城門邊。
守城計程車兵認得他,恭敬地叫了一聲“大石林牙”,躬身行禮,放他出城。
此時正值春深,將暮未暮的原野,象一副濃重的美人妝。
風也徐徐。
穿過一片錯落的樹林,就是昨天的戰場了。
這是一片極其空曠的平地,卻又何辜,要躺滿這許許多多的屍體?
滿山遍野的屍體,大半都是無辜的宋朝平民。
橫著的,斜著的,缺腦袋的,掉胳膊的,被劈成兩片兒的,全成了血糊糊的一具。在生前他們有不同的名字,延伸著不同的人生,書寫著不同的故事,可是在死後他們卻再無區別。都只是沈默的屍體。
春風裡,遠遠過來是是花香,和陽光的味道。
近處瀰漫開來的是令人作嘔的血腥氣息。
一切陷入死寂。興奮的唯有一群逐臭而來的烏鴉。
耶律大石雖然身經百戰,對這等人間慘境久已見慣不驚,此時也覺觸目驚心。
他勉強抑制住強烈的作嘔感,準備回城了。
正在此時,輕輕吹過一陣風來。四圍的樹木,葉稍沙沙而動。這是春天的聲音。
從風中落下的,是濃重的血腥氣息。但是,微蘊其中的,卻有一縷輕微得不能再輕微的暗香。
不真實的香氣,彷彿只是一種錯覺,彷彿只是夢裡聽見的聲音。
但是,卻是現實。耶律大石敏銳的嗅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