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人都在笑,士兵們在笑,燕王妃在笑。連神情抑鬱的天祚帝,也在微笑。
沒有人知道耶律大石心中的苦澀。
他真的……一點也不期待這一場婚禮。
新娘是自己祖母蕭皇後的後裔,自然也繼承了當年“蕭觀音”的千嬌百媚。
挑開蕭氏頭上的紅巾,看著龍鳳燭照耀下那一張佈滿紅暈的美麗容顏,耶律大石竟是心如止水。
合歡酒濃,百子帳暖,面對滑膩溫潤的女人胴體,浮現在他腦海裡的卻是那一個春深而又未深的夜晚,那個躺在自己懷中的、清冷寂寞的少年,溫香飄渺,彷彿沒有形體。
一股衝動使他再也忍耐不住,翻身而起,披衣下床。
“重德!……”
蕭氏驚惶的叫聲,也沒有止住他衝出帳篷的腳步。
走出帳篷,正是滿地月光。
突然想起很久以前,不知在何處看到一副對聯的上闋:“月白照雪白”。正是此生此夜,此時此景風光吧。
只穿著貼身的襖子,在這寒氣針砭的夜裡,耶律大石冷丁地打了一個哆嗦。
他此刻心中茫然,全不知是該做何事才能使心裡凌亂沸騰的思緒靜止下來!
只是想發洩,想呼喊,想奔跑,想嚎叫!
他略一思頓,直奔馬廄。
走近關養愛馬的氈屋,他驀地楞住了。──那……
那馬廄另一邊──
那月光下影影綽綽的白衣,那夜氣裡脈脈難言的香氣──
“你,這麼晚了還出來騎馬?”
“──你,──不也一樣?”
兩人緩緩走近,相視一笑。
清冷的夜氣裡,好象有什麼輕輕熱了起來,好象有什麼不一樣了。
兩人各自上馬,趙蘇在前,耶律大石在後,策馬狂奔起來。
奔出兩三里後,原野漸無,月光下盡是一望無際的沙礫,馬蹄踏上去沙沙作響。
此情此景,耶律大石心有所觸,不覺低聲道:“踏花歸去馬蹄香,這等景緻,不知何時才能重新賞鑑到啊。”
他從前駐守燕京,那裡春景,最是動人。遙憶煙花三月時候,全城士女,那些踏青光景。
到而今,窮途困守,關山難越,誰共喪國之痛,誰悲失路之人!
他心裡感慨萬千,心中一時悲思疾走,熱血沸騰,但覺豪情滿懷,悽愴更勝,不由仰天長嘯起來!
隱隱然,彷彿竟有空嶺餘音。
他抬起頭來,看前頭趙蘇的馬已經奔到了遠處。趕緊提韁急追,瞬時趕上去,兩人並綹共進。
看一眼身側的趙蘇,冷漠蒼白的臉上,平視前方的眼裡並沒有任何表情。略微豐滿的嘴唇,依舊可以看出從前那個溫柔少年的影子。他身上的香氣,在這清冷的月光下,如夢如流。
好象是……一個夢境……
永遠也忘不了的一個夢境……
再策馬奔了一陣,兩人都已氣喘吁吁。
耶律大石側耳一聽,不遠處似有水聲,知道將至宜水,看來已接近西夏國境,這裡應是野谷地區。他怕遇見西夏士兵,變生不測,遂道:“我們歇歇吧。”
兩人下馬,席地而坐。──都累了,想到大深夜的居然跑出來騎馬,彼此互相看看,不由都覺好笑。
此時明月當天,白沙在地,目光相接,暗香如縷。
“蘇兒……”
耶律大石看著趙蘇清冷的目光迷惑住了。
那麼清冷的目光,其中卻隱隱然似有輝光閃爍。看著自己,嘴唇微啟即合,將合又起。他到底想說些什麼?
“蘇兒?”
耶律大石又叫了一聲,下一瞬間──卻呆楞住了──那是──這是──
嘴唇上溫潤的觸感,是做夢,是做夢──是趙蘇的冰冷的嘴唇,雖然被這北地的風沙吹得有點乾燥裂口,卻還是帶著那樣一點,南國水脈煙香似的溫柔。
“蘇兒……”
看著跪坐在自己面前的少年,緩緩釋開自己呆滯的唇,抬起頭來直視自己。
那是什麼?
在那玲瓏剔透的黑眼珠兒深處,耶律大石彷彿看見一顆凝固在心裡的眼淚。
他呆住了。
那些相識相知的歲月,那些相近相親的往事,在這轉瞬之間,重重疊疊,盡上心頭!
我給你溫暖。你給我眼淚和香氣。
那最初的從血腥中隔離出來的香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