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昀看著她,片刻,道:&ldo;你說的是出征之時帶你一程,大將軍已允你出塞。&rdo;馥之沒有接話,卻看看四周,道:&ldo;將軍要出大漠?&rdo;話語出口,顧昀臉色倏而一變。他心中又驚又疑,面上卻很快恢復平靜:&ldo;扁鵲何出此言?&rdo;馥之笑笑:&ldo;若非出大漠,將軍要雄黃散何用?&rdo;顧昀盯著馥之,心思漸漸深沉複雜。自東羯被顧銑所破,西羯便迅速收東羯攏殘部而崛起,雖仍遠遠不及過去,卻也有八萬兵力。朝廷恐其繼續壯大威脅中原,此番出征,大有畢其功於一役之勢。何愷率十萬大軍出征,其中四萬精騎,顧昀獨統兩萬,為的就是出平陽郡後並分兩路,何愷引大軍直上王庭,顧昀則領部下精騎從大漠迂迴,繞過烏延山,直搗羯境。未出徵前,此計是保密的,除了今上、大司馬府和幾名主將,其餘人等一概不知。幾日前接到斥候回報,說大漠中仍有毒蟲,大將軍何愷即刻命醫帳配製克五毒的雄黃散。大疫之際,雄黃在附近郡縣正緊缺,好不容易收來一批,待配好藥粉發給將士,卻發現還有欠缺,醫帳只得火速找來雄黃再配。這事顧昀是知道的。此事進行得十分謹慎,就連收雄黃也是由廷尉署出面秘密cao辦的,隨糧車一道運抵軍營;醫帳也被告知不得外洩,配藥時絕不許外人入內。不料百密一疏,竟被馥之窺得其中機要。&ldo;你到底是何人?&rdo;顧昀不再繞圈,居高臨下地與馥之對視,話語中鋒芒隱隱。馥之料到他會有此問,望著他,聲音仍平緩:&ldo;將軍可是憂我信不過?&rdo;她淡笑:&ldo;我不過一介女子,將軍若覺可疑,當初又怎敢將大將軍性命交與我手?&rdo;顧昀眸中犀利,冷冷地看她。馥之迎著他的目光,面上毫無畏懼。顧昀沒有言語,看了馥之一會,卻不再理她,轉身走向一旁。馥之微訝地望著他,只見他自若地將放在案上的長弓拿起,手握著弓背,試了試那弦。絃音&ldo;錚&rdo;地輕響,厚實而低沉。顧昀的臉側著,光線昏暗,卻看不清表情。&ldo;你欲如何?&rdo;少頃,他忽而緩緩開口道。&ldo;欲往氐盧山。&rdo;馥之坦誠答道。聽到&ldo;氐盧山&rdo;三字,顧昀目光微微凝住。氐盧山是橫穿大漠的必經之地,四季山頂覆雪,山中樹木常青,越過它,往西便是羯境。這女子對此山方位如此瞭解,恐怕是早已查探過一番的。顧昀回頭瞥瞥她,將長弓掛到架上,卻不動聲色:&ldo;尋你叔父?&rdo;馥之愣了愣,他何以得知自己找尋叔父的事?片刻,又覺得否認無益,點頭:&ldo;正是。&rdo;顧昀臉上忽而浮起一絲冷笑,悠悠地說:&ldo;扁鵲莫不是記錯了?當初我只答應扁鵲隨大軍出塞,卻未應允要送扁鵲至何處。&rdo;馥之望著他,未理睬那言語,卻道:&ldo;馥之對漠中毒蟲物類皆有所習,可助將軍一臂之力。&rdo;顧昀回過頭去,將架上的長弓擺好,沒有說話。外面颳著大風,將營帳的帷幕吹得獵獵作響,和著遠處軍士cao練的呼喝聲,將帳中愈加顯得安靜。&ldo;漠中毒蟲物類無須扁鵲cao心。&rdo;過了會,只聽顧昀道。他轉過來,緩步走到馥之面前,看著她:&ldo;扁鵲欲隨某往氐盧山,亦非不可,只是扁鵲也須應承一事。&rdo;馥之心下詫異,問:&ldo;何事?&rdo;顧昀目光深深:&ldo;我欲見陳勰。&rdo;馥之心中一驚。日光從帳頂透下來,只見顧昀表情平靜,方正飽滿的額頭連著筆挺的鼻樑,在臉上投下淡淡的陰影,細長的雙目微微上揚,沉靜而明亮。馥之忽然覺得面前之人自己似乎低估了,有些後悔自己提得糙率。&ldo;扁鵲亦可不應。&rdo;顧昀唇邊勾起:&ldo;只是扁鵲既知曉了我軍策略,恐怕稍後便是出得這帳門,出塞之事也未必能如願了。&rdo;馥之盯著他,目光似乎要將那雙眼穿透。片刻,她冷笑:&ldo;將軍此言,我從也得從,不從也得從了。&rdo;顧昀瞅著她,沒有答話。馥之眉頭微微皺起,指甲深深掐入掌心。&ldo;將軍為何尋陳扁鵲?&rdo;她問。&ldo;為家中病人。&rdo;顧昀道。馥之咬咬唇,看著他:&ldo;我須先至氐盧。&rdo;顧昀淡笑:&ldo;但憑扁鵲主張。&rdo;秋風夾著漸濃的寒意,低低掠過荒原上枯黃的衰糙。王瓚騎著青雲驄在軍營附近的糙場中跑了一陣,牽著它走到不遠的小溪邊,給它飲水刷毛。這小溪乃山中泉水彙集而來,甚為清潔,青雲驄低頭飲了一口,似乎覺得滿意,不住地喝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