館人將我領到一間房內，照吩咐送來熱水。我打發寺人衿去把溼衣服換掉，自己跳進桶裡洗澡。沐浴後，我回到堂上，眾人早已更衣完畢，正在座上閒談。我向他們行禮，坐到觪身旁一起用膳。晚上和觪聊天，他問我第一次來成周，覺得開不開心。我說當然開心，因為遇到了燮。觪笑著說，就知道我會這麼答，他這次來也很開心，因為他認識了子熙。子熙？我問：&ldo;子熙是何人？&rdo;觪奇怪地看我，說：&ldo;姮不知道？便是卿士輿，字子熙。&rdo;&ldo;哦，&rdo;我點點頭：&ldo;不想他一十六少年，竟已有字。&rdo;觪笑道：&ldo;他已冠禮，怎會無字。&rdo;看樣子，他們已經熟到以字相稱了？我笑著問觪：&ldo;那卿士輿也稱阿兄彀父了？&rdo;他得意地說：&ldo;自然如此。&rdo;真是難得，除了父親和母親，我還沒聽過有人叫過觪的字，大家從來都只叫他太子。按周人的習俗，男子冠而字，女子笄而字。像舅舅，名牟，字伯懋父；燮名韋，字燮父；姬輿字子熙。周公東征後，推行周人的宗法制度，成丁禮取字的方式也被各國接納，觪的字就是彀父。加個&ldo;父&rdo;或&ldo;子&rdo;，是表示已具有成年人的權力和義務，同樣的，女子的字後面也會加個&ldo;母&rdo;或&ldo;女&rdo;字。我將來及笄取字，大概全稱就叫&ldo;季姒某母&rdo;或&ldo;季姒某女&rdo;了。聽起來怪怪的，但必須習慣，因為嫁了人以後，這就是我的正式稱呼。我還是不明白，為什麼觪可以和姬輿成為好朋友，便好奇地問他。觪看著我說：&ldo;子熙其人雖年少氣盛，卻是品性純良之人，忠直事王，誠懇待友，姮或不解，多與之接觸，便可察覺。&rdo;我苦笑，這不是我想不想和他接觸的問題。今天我的表現算友好了吧？可他一副冷麵神的尊容，令人接近不得，想對他改變印象真的很難啊。第二天一早，天還矇矇亮，我就被寺人衿叫醒，說該出發了。我抱著抱枕，在搖搖晃晃的車裡打瞌睡，心想舅舅真不愧是個帶兵的，居然這麼早就趕路，觪從不會這樣。不知過了多久，聽到前面隱約傳來隆隆的流水聲，越來越近，又走了一段路，車子漸漸停了下來。我挑開車簾，那水聲突然大起來，在耳邊低低地轟鳴。往外望去，頓時驚呆。驚濤拍岸，濁浪滔天，一條大河橫亙眼前。黃水怒吼，洶湧澎湃，撞出一個個巨大的漩渦，翻起細細的白浪，奔騰東去。薄霧輕攏，水天相接，看不到對岸，那寬廣的河面似乎無邊無際。看這氣勢，只能有一個答案。觪走過來，我問他：&ldo;這是黃河？&rdo;觪失笑：&ldo;黃河？姮笑其水濁乎？&rdo;我這才想起，黃河在這個時代只是叫&ldo;河&rdo;，&ldo;黃&rdo;字是後來才加上去的。我走近前去，舉目瞭望。不禁感嘆，後世那條疲憊淤堵的黃河與眼前的黃河相比，簡直不可同日而語。現在的它，桀驁不馴猶如猛獸，周身煥發著強大的力量，似乎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束縛，令人敬畏。看著它，會感到它深不可測，說不出的神秘，就連我也懷疑這其中必定有傳說中河伯的存在。岸上靠著十幾艘大船，一些兵卒忙忙碌碌地往上面搬運物品，而其餘的則在軍吏的指揮下，有序地上船。我發現他們之中，有許多人的樣子很奇怪。周人一般都是將頭髮束在頭頂，不削髮。而他們則不然，有的在頭頂束髮，打一根辮子垂下；有的在腦側編一長辨，在頭上盤成一圈；有的頭頂短髮絞齊上衝，戴一額箍，腦後長髮垂肩；有的削髮至頸，頭頂另編一髻，cha上簪子……髮式多樣，不一而足。我問觪：&ldo;那些士卒是何人？為何打扮如此怪異？&rdo;觪看看他們，對我說：&ldo;是殷人。&rdo;我光然大悟。王孫牟所率的殷八師基本上是由商朝遺民組成的，這次回成周告廟，帶領的是其中一小部分，全都有軍功在身。商朝滅國四十載，商人雖然已經歸順，但看來不少人仍然繼續遵照祖先的生活方式。商朝，另一個神話和傳說中的時代，它的後人就在我的眼前。我興奮地打量著他們，從髮式到神態，再到語言，像在參觀文物展覽。觪費解地看我，拉著心不在焉的我登船。船緩緩地開動了，船伕們高聲呼喝，喊著號子，緊張地應付水情。船上很顛簸，但我在出來旅行的這些天早已練就了一副鐵胃，仍然精神百倍地纏著觪帶我去船邊看黃河。觪拿我沒辦法，帶我站到船舷不遠處，雙手穩著我，讓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