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後翻,有新鮮一些的字跡,是安然的。“那個英俊少年,發誓生生世世愛我時,滿眼驕傲地說,你真美,是我的天空裡最美麗的那顆星。那時,他以我為傲。只不過隔了一個月,再看我時,他眼底已生出掩不住的鄙夷。任由他的母親辱罵我是賤女人、狐狸精生出來的小狐媚子,只遠遠冷眼旁觀,不置一詞。即便如此,那一刻我卑微的心仍是愛著他。可是那又如何,沒有人可以侮辱我的母親,即便是他也不行。”安然、媽媽、爸爸、外公……我的媽媽,叫安若素,被人罵作不要臉的狐狸精。安然也因為這個原因被所愛的人拋棄。而在某個城市的某個地方,還有叫“爸爸”和“外公”的人存在,他們不要我們。這樣難言的隱秘傷痛,只是在心裡慢慢咀嚼一遍都會令人難以呼吸,安然她又是怎樣熬過這些年的呢?我以為她過得輕閒快樂,卻不知道她把這般如同鴆毒的秘密深藏在心裡將最美麗的笑容展露在我面前,恐怕她的心早已被蝕成空殼。安然,你這個傻女人,我們不是……不是說好的嗎?這輩子要相依為命。你怎麼能瞞著我獨自去承受?抓起本子飛奔下樓,恨不得立刻出現在安然身邊,不管她還能不能聽見,能不能回答我,都要問她一句,這麼多年,你怎麼能獨自扛起所有苦痛而任由我像傻子一般地幸福快樂?3時值週末,正午時分,正是醫院探視時間。安然出事後,這是我第一次來醫院,但是我清楚地知道她的病房在哪一層樓的哪一個房間,喬歡曾經在我面前有意無意地多次提起過。然而,之前那麼多天我為什麼固執地不肯來看她一次?潮水般的自責洶湧而來,我風一般地奔跑,彷彿只有這樣才能不被內心的自責湮沒。安然的病房前,有人將我攔住,是護士。我扶著牆,彎腰劇烈喘息,聽不清護士說些什麼,只看見玻璃門內被各種儀器包圍的安然,還有病床邊背對著門的喬歡。“我……我是她的妹妹。”我對護士如是說,她“咦”了一聲,我已推門而入。“有生之年,狹路相逢,終不能倖免。手心忽然長出糾纏的曲線,懂事之前情動以後,長不過一天……”那首《流年》正不知從何處幽幽飄出來,床頭的陶土花瓶內插著幾枝黃薔薇,空氣裡瀰漫著“霧裡青”新沏後的清幽,全都是安然喜愛的事物。喬歡坐在床前輕聲念新一期的《商界》,我進來他都沒有察覺。“她不喜歡讀那個。”我望著安然蒼白得快要與白色被單融為一體的臉說,“她喜歡讀……讀……你見,或者……不見我,我就在那裡,不喜……不悲。你念,或者不念我,情就在那裡,不來不去。你愛,或者不愛我,愛……就在那裡,不增不減。你跟,或者不跟我,我的手就在你手裡,不捨不棄。來我懷裡,或者,讓我住進你心裡。默然相……愛,寂靜……歡喜。”我最近很喜歡落淚,不過念一首詩怎麼就至於這樣泣不成聲?我以為,在我初次識字之時,她不過是由著自己的性子隨手拈來這首詞教我念著玩,卻原來……安然,那個男人如何值得你如此?忍不住淚如雨下。“安冉?!”喬歡被我的樣子嚇住,半天才回過神來,望著我的眼中閃過詫異與心疼。我知道我現在有多糟糕,白色蕾絲連衣裙已看不出原本的顏色,褐色的是泥巴,綠色的是青苔,還有一小片紅色,也許是血。在彼岸巷舊樓院子的青石小徑上,也許是因為太急,我摔了三次。但是,我已經顧不得許多,在喬歡關切的眼神下,我終於哭出聲,宣洩般地號啕大哭。“安冉!”喬歡走過來雙手按住我的肩,低頭望著我的眼睛,“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我保證。”他以為我是擔心安然的病情。“不是……不是!”我搖頭,將手中捏得皺巴巴的本子遞到他面前,“安然、安然,她和媽媽被人罵狐狸精……嗚嗚,我才知道她們好辛苦。”喬歡並不看我手中的本子,對我提到的事也沒有表現出任何的驚訝,他只是無聲地將我摟進懷裡,輕輕拍我的背。“你早就知道?”他不該是這樣的反應,除非他一早知道。“是。”他並不多做解釋,我聽見他壓在喉中的嘆息。“還有誰知道?喬琦逸也知道?”我抬起頭來,咬住下唇看著喬歡,覺得自己就是徹頭徹尾的傻瓜。“安冉……”喬歡擔心地看著我,漂亮的眼睛裡是滿滿的悲憫。他沒有正面回答我,但我已經得到答案。“所以……所以只有我不知道嗎?所有人都知道,甚至連你都知道,只有我不知道,我是傻瓜、大傻瓜。這麼多年,安然她為了不讓我難過辛苦地對我守住秘密。我應該發現的,為什麼我沒有發現?她那樣辛苦,我卻什麼都不知道。”我踉蹌著向後退,狠狠地咬住唇,唇齒間慢慢有腥甜逸出。“不是你的錯。”喬歡搶步過來,右手拇指在我的下顎處微微使力迫得我不得不鬆開緊咬著的下唇。溫熱猩紅的液體沿著嘴唇滑下來落在喬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