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容若真的心思縝密,算無遺策,一切都照著他希望中的那樣實現了——明珠府繁華依舊,惠妃娘娘也榮寵更勝從前。而這一切,都緣於惠妃的故露馬腳——所以,她才會說:“是我害死容若。”“公子是不會怨你的。”沈菀流著淚安慰,她對碧藥說話,眼睛卻一直望著納蘭容若。公子就在這裡看著她,她與容若的心是相通的。她想她是代替公子在說話:“人生在世,會有很多的不得已,連愛也不能夠純粹。但是死亡,卻使一切變得清澈,明曉。靈魂會為了愛而繼續存在,只要有愛,靈魂便不朽,更不怨。”她清平地一字一句地向碧藥轉述著公子的話。公子就站在碧藥的身邊,但是碧藥卻看不到他,只有自己能,這就是她與公子最好的緣份。“知己一人誰是?”從前,她一直苦苦思索那“一人”究竟是碧藥還是盧夫人,但現在她相信,那就是自己。她與公子有隔世姻緣,雖不相親,卻可心照。她想起公子為自己改的名字。菀是一種藥草。那麼青菀,不就是碧藥嗎?她們兩個都這樣地深愛著公子,何苦自相殘殺?沈菀看著碧藥,心中再沒有了恨也沒有了懼,卻湧起從未有過的親切感,輕輕說:“我回去就跟太太稟明真相,你很快就會出去的。”然而碧藥輕輕搖頭,重複地說:“是我害死容若。”她的語氣仍是那麼不容置疑,就彷彿怕誰同她爭搶殺人的罪名一般,確定地說,“容若那麼愛我,愛到寧可死也要保護我,是我害死了他。”沈菀明白了。這個驕傲的女子,她寧可死也要讓所有人包括她自己相信:她納蘭碧藥,才是納蘭容若一生中最愛的女人。他活著,日日夜夜都要想著她;死了,也只能是因為她。也正因為這樣,她才不能接受在容若死後,竟然有另一個女人生下他的孩子,即使生了下來,她也要千方百計趕走或者弄死那孩子。而沈菀為了自保,也為了嫁禍,不得已親手掐死孩兒,可謂正中她的下懷。求仁得仁。碧藥已經得到了她想要的。是因為這樣她才不做辯解,她甚至不屑於向眾人表白她沒有害死嬰兒,她的目的已經達到,她要的答案也已經證實,納蘭容若今生最愛的女人是她,愛到寧可為她死也無怨無悔的地步。這就足夠了。她睇視著沈菀,忽然又詭異地一笑,輕輕說:“我記得你的歌唱得不錯,再給我唱支歌吧。”她仍是那樣頤指氣使,但是沈菀樂於服從。她看著碧藥也看著她身邊的納蘭公子,略想一想,輕輕唱起了一首納蘭詞——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閒變卻故人心,卻道故心人易變。驪山雨罷清宵半,淚雨淋鈴終不怨。何如薄倖錦衣郎,比翼連枝當日願。——調寄《木蘭花令》(擬古決絕詞)歌聲徊蕩在陰森冷鬱的牢房中,彷彿突然起了一陣風,隱約有花香襲來。碧藥扶著牆站在這風中,長髮微微曳動,而納蘭公子就一直站在她身邊,含笑地、平靜地凝視著她。歌聲停歇,碧藥望向高牆角落那幽微的一方天,不知是對沈菀還是對上蒼,一字一句地說:“容若為我而死,我不會辜負他的。你什麼也不用對叔父說,這是我們三個人之間的秘密。我害死容若,不會再讓他一個人孤單下去。這皇權,這後位,我都不要了。但我不是敗,我只是生非其時,不願再戰。我死了,靈魂也決不認輸。這紫禁城早晚是我納蘭碧藥的天下,到那時,後宮裡再沒有赫舍裡,再沒有鈕鈷祿,就只有葉赫那拉氏!”惠妃娘娘於當天夜裡死在宗人府中。她死得很安祥,面目皎好,態度清平,甚至嘴角還仍然銜著那絲若有若無的笑。沒有人能查明白她服了什麼藥,又是將藥藏在哪裡帶進宗人府的。府尹報了畏罪自盡,但也可以說是一死以志清白。康熙帝頗為嘆息,因為最終也沒有定成碧藥的罪,便依然以惠妃之禮出殯。送殯那天,明府闔家出動,沈菀也去了。然而晚上定省的時候,眾人才發現沈菀沒有回來。她給覺羅氏留下了一封信,說是對不起老爺和夫人,沒有資格再留在明府,已經打定主意,要沿著公子曾經走過的路,到處雲遊。水娘帶著丫鬟檢點一番,發現沈菀帶走了些許金銀和自己的首飾,大概夠維持一陣子生計的。明珠也曾派人到處尋找過,不時聽人回報說,在鳳凰山姜女廟、瓊華島洗妝臺、江蘇吳興白蘋洲等地見過她,都是納蘭詞中曾經題詠過的地方。但每每派了人前去,卻又不聞蹤跡了。次年,納蘭成德的棺槨遺入皂莢屯下葬,守墳人說,常於夜半巡墳時聽到女子哭聲,但走近時,卻又毫無發現。明珠又要派人前去,卻被覺羅夫人阻住了。夫人說,如果那真的是沈菀,她一定不願意被人找到。再說,孩子已經死了,就是把她帶回明府來也是無益,不如隨她去罷。卻命人拿些銀錢給那守墳人,命他放在容若墳前,若再聽見哭聲時,不可打擾。隔了些時,守墳人來報說,銀錢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