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以後,瑞秋開始有意識地迴避三人行的局面,令正自然不會主動爭取,加之工作忙,瑞秋又已經搬出宿舍與他同居,他幾乎很少看到無顏。畢業了,就更沒有機會見面,直到兩年後在校友會上邂逅……令正嘆息。有地鐵進站了,人們依次上車,而他呆呆地看著,不知為什麼,腳下只是動不得,眼睜睜地看著車停了又開動,就那樣從眼前開了過去。他錯過了那輛車。他看著地鐵,想起的卻是人生中錯過的一輛又一輛的十九路公車,那一年那一天,他從校友酒會中追出來,追到十九路站牌下,不管不顧地拉住無顏,抱住無顏,那不管不顧的一個擁抱,拉開了一場哀婉頑豔的生死戀的序幕。無顏告訴他:“今天是星期五,現在是五點鐘,這裡是十九路車站,以後,每個星期五的這個時候,我都會在這裡等你。”從此,星期五便成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日子。無盡的等待,無邊的煩惱,他的理智與情感在糾纏,連他自己也不曾察覺,在這糾纏與掙扎中,他已經深深地愛上了無顏。他為她煩惱得越深,他對她的愛也越強烈。然而他自欺欺人,告訴自己這只是一個插曲,一場誤會,他命令自己要趕緊解決它、結束它,這才導演了和瑞秋同時出現在無顏面前的悲慘瞬間。當無顏義無反顧地奔向車輪的時候,他的心也同時被撞得粉碎。他抱著無顏,感覺到她的生命在自己的懷中點滴流失,他就要抓不住她的身影,留不住她的聲音。她對他說:“我恨這個無用的軀殼,如果它不能使我靠近你……所以,我願意用我的靈魂繼續愛你。”然而,她如何再與他相愛?她的靈魂又在哪裡飄流?她可是化成了一朵少女雲,行走在他命運的上空?無顏奔跑而跌倒的情形一次次在他腦海裡重演,而每重複一次,便是在他傷痕累累的心上再刺一刀。一個又一個的星期五,他守在“綺夢”裡,等在“綺夢”裡,渴望再見一次無顏。如果生命可以重來,給他再一次選擇的機會,他會怎麼做?他會不會走出“綺夢”,一直走到無顏面前,拉著她的手,與她面對面,清清楚楚地告訴她:“無顏,我也同樣地愛你,讓我們相愛,直到海枯石爛。”可不可以,讓他再一次見到無顏,讓他無怨無悔地與她相愛一場?如果是那樣,他會不會像雪孩子挨近壁爐那樣,化成一陣氣體?而無顏,已經為他奔向車輪化作少女雲,那還會不會再一次為他從雲變為雨?每一次從“綺夢”回家,他都覺得愧疚,覺得自己是一個罪人。當他的心如此強烈地呼喚無顏的時候,他的身體,如何再與瑞秋水乳交融?他想她想得這樣苦,以致於要緊緊地抱住另一個人來幫助遺忘。可是,那非但不能平復傷痕,反而是雙重的愧疚——他辜負了無顏,也對不起瑞秋。我願意用我的靈魂繼續愛你。可以嗎?可不可以讓靈魂愛著無顏,而將身體與瑞秋廝守?然而不等他想明白如何使自己的靈肉分開,瑞秋已經先於他作了決定。她再一次,認認真真、明明白白地對他提出分手。是個星期五的晚上,他從“綺夢”回來,疲憊而落寞,瑞秋則剛從鍾家花園回來,莫明地興奮,充滿了計劃與憧憬——計劃分手,憧憬瑞士。瑞秋站在窗前,沒有開燈,月光透過鏤花的窗紗疏影橫斜地映在她的臉上,瑞秋高瞻遠矚地說:“分手以後,你可以繼續住在這裡,我打算先住在鍾家,直到出國。鍾爺爺一直視我如孫女兒,他說無顏走後,屋子空蕩蕩的,他很寂寞,希望我能搬過去陪陪他;我在那兒住了那麼多年,也習慣了,他們還留著我的房間呢。鍾爺爺說,從瑞士回來,我仍可以住在鍾家,一直到我出嫁。”她已經什麼都計劃好了,井井有條,合情合理,住進溫柔富貴鄉,嚮往脂粉繁華地,大好前途,風光無限。說到“他們還留著我的房間”的時候,她的口吻裡幾乎有種昂揚的意味,頗為自得的。顯然她並不為終於分手而傷心,相反,分手於她彷彿脫韁,有種還她自由的意義,她幾乎是迫不及待要飛出這屋子,飛進鍾家,飛去瑞士。令正漠然地聽著瑞秋的計劃,彷彿在聽一個不相關的人說著不相關的事,只覺得陌生而遙遠,一時想不明白這些和自己有什麼關係。他滿心裡都是無顏,而面前的瑞秋,此刻在他的意識裡則是無顏的朋友,他想無顏不在了,無顏的朋友卻要住到她的家中取代她的位置,這多奇怪?!然後又隔了好久,他才忽然明白過來,這朋友還有另一個身份,就是自己的愛人。而現在,這愛人在與自己談判分手。奇就奇在,他也並不感到傷心,反而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他甚至有些佩服瑞秋,因為她是這麼果斷、清醒、有條不紊。他從她的身上照出了自己的彷徨、軟弱、優柔寡斷。是他的錯。如果他能早一點兒認清自己的心,早早地決定心之所向,也許一切就都不會發生。一場悲劇,三個傷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