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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也許真的是天意要康熙穩坐天下吧。戰爭打了整整五年,三藩軍隊已經佔據了長江以南的大部分地區,大清局勢濟濟可危。康熙十七年三月,吳三桂迫不及待地在湖南衡州稱帝,改國號周,建元昭武,準備進軍江北。眼看著天下即將再次易主。然而就在這時,吳三桂卻忽然中風,並得了痢症,不久撒手西辭。吳家軍群龍無首,屢戰屢敗,不久分化成了兩派,一派主張繳械投降,歸順清廷;另一派則奉吳世璠為帝,奮其強弩之末勉力支援,繼續抗清。綠腰終於做了太后,然而到這時候她也有些知道,紫禁城大概是回不去了,自己與兒子最好的命運,也不過是像永曆帝那樣,偏安一隅,苟延殘喘而已。吳世璠所率的大周軍節節敗退,潰不成軍,到了十八年底,已經一直退回雲南昆明,這是爺爺吳三桂的發跡地,如果昆明失守,起義就等於是徹底失敗了。康熙二十年十月二十八日,清軍攻下貴州,數路會師於昆明城外,城內文武官員人心惶惶,紛紛出降,並且聲言要獻出周帝吳世璠降清。這一天,距離崇禎十七年三月十八日已經隔了三十五年之久,而北京的紫禁城與雲南的昆明府何止千里之遙,然而此時周皇帝吳世璠所面臨的困境與心情,卻與當年的崇禎帝朱由檢一般無二。崇禎帝無以面對敗國之恥,獨走萬壽山於海棠樹下懸頸自盡。而此時,吳世璠又能有什麼樣的選擇呢?朱由檢也許是一個太遙遠的歷史,世璠年紀太小,沒大聽說過;但是永曆帝朱由榔他是知道的,並且聽人說,爺爺就是在這座平西王府裡用朝廷賞賜父親的鑲寶小弓親手絞死了他,宣告了南明永曆王朝的滅亡。今天,如果他吳世璠被部下擒獻康熙帝,他們也會將他用弓弦絞死嗎?與其讓別人動手,不如自己代勞了吧。吳世璠命令將府門重重緊閉,任由外面喊殺震天,自己卻在內廳設了一席酒宴,邀請太后同飲。他給自己和母親綠腰各準備了一壺酒,命令歌姬在旁邊彈奏《四面楚歌》,一遍又一遍地彈奏,一邊聽曲一邊喝酒。綠腰笑道:"什麼時候了,皇上還有心思聽曲子,又什麼曲子不好彈?偏偏選這一首。皇上莫非唱的是《空城計》?"她比任何人都更在意兒子的帝位,自從兒子登基那天起,就改口稱他為"皇上"。偏安的朝廷多少是有點自欺欺人的,於是看起來也就很像一場戲。然而越是這樣,對綠腰來說,就越有刺激『性』,越讓她容易入戲,鄭而重之。她一邊咬文嚼字地說話,一邊取過壺來親自為兒子斟酒,姿勢極其莊重,彷彿在進行一道儀式。當她回過手來給自己斟時,吳世璠阻止說:"母親,讓兒子來。"說著取過另一壺酒給母親倒滿。接連三杯,都是這樣。綠腰奇怪地問:"幹什麼準備兩壺酒,放下去拿起來的,也不嫌麻煩。"吳世璠笑而不答,卻反問道:"母親,你還記得格格額娘釀的桃花酒嗎?她說過要留給我成親的時候喝,可惜再也沒有機會了。母親,你說,如果當年你不帶我來雲南,我們會怎麼樣呢?"綠腰不明所以,本能地回答:"那就留在額駙府裡,繼續做你的小公子唄。"吳世璠笑道:"做公子好啊。我記得在京中時,格格額娘一直對我很好,教我讀書、寫字、做詩,還給我講戲臺上的故事,如果我們現在還留在京城,一定會過得很幸福,你、我、父親、額娘,咱們一家人歡歡喜喜的,一同在桃花樹下飲酒、看戲、對詩、猜謎、聽曲子,你說有多好!"綠腰這才有些明白兒子的意思,慘然道:"世璠,你在怪我?你怪我不該帶你來雲南?你怪我害了你?"吳世璠嘆了一聲,笑道:"母親,你終於不再叫我"皇上",改叫名字了麼?其實,我一直更喜歡你叫我青兒。吳青這名字多好,為什麼要改成世璠呢?"他的聲音越來越低,當說完最後一句話時,便倒了下來,永遠地閉上了眼睛。歌『妓』們尖叫起來,啼哭著,驚慌地喊著"皇上"。綠腰忽然明白了,為什麼兒子執意要和自己喝兩壺酒,原來,自己喝的是尋常的竹葉青,兒子喝的卻是毒酒。到了這一刻,綠腰終於是夢醒了,她平生從沒有像現在這樣清醒過。她明白,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不是戲。她終於意識到自己當年的錯誤決定,為自己和兒子帶來了怎樣的滅頂之災。她更加不能想象,倘或被明軍押解還京,見到丈夫吳應熊,她會有什麼面目以對?綠腰不是什麼三貞九烈的女子,也從不知道害怕,總以為再大的災難來到她面前,也會有戲劇『性』的轉折。然而在兒子的死麵前,她知道,沒有轉機了,生命是惟一不可以排演的戲目,一旦落幕,便不能重來。在這生命的最後時刻,她平生的最後一次演出,她要給自己一個怎樣的收場?綠腰喝止了歌『妓』們的哭泣,讓她們幫自己把皇上扶到他的寶座上。龍椅那樣寬大,就是她和兒子兩個人一起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