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年之後,老銀匠仍會記得這個和風細雨的下午,記得那個姑娘是怎麼樣在細雨濛濛中走進鋪子裡來的,又是怎麼樣揣了那枚一根鬚子的銀蝶墜子在細雨濛濛中走遠。他會一直一直地記得,也會一直一直地說起。那時候他已經知道了建寧的身份——就是當朝皇上的親妹子十四格格。當朝十四格格曾經在自己的鋪子裡索走了一隻蝴蝶狀的銀耳墜子,這是何等的榮光!他所以會知道建寧的身份是因為又見著了一次,他 洞房花燭夜順治十年八月,大清宮廷發生了兩件關於婚姻的大事:一是當今皇上順治提出廢后之議,在朝野上下掀起軒然大波;二是十四格格建寧下嫁吳應熊,她的婚禮雖然不是大清歷史上最隆重華美的一次,卻是惟一下嫁漢臣的滿洲格格,這足以使這位本來名不見經傳的和碩公主有資格載入任何一部大清的正傳稗史了。自從吳應熊回到京城,接連不斷的賞賜便從天而降,先是正月裡皇上頒了一道旨,命部院三品以上大臣各舉所知,"不論滿漢新舊,不拘資格大小,不避親疏恩怨,取真正才守之人,堪任何官,開列實跡,疏名保舉,各具專本奏聞。"洪承疇悄悄告訴吳應熊,皇上其實早已暗示要他奏名保舉,且笑問:"世侄文武雙修,既是虎門之後,又為皇上伴讀多年,可任官職多矣,不論文臣武將,只要世侄開口,無不如探囊取物。"吳應熊苦笑,文武雙修又如何,難道像父親那樣,拿起戰刀上陣劈殺自己的漢人同胞嗎?或是像洪大學士這樣,挖空心思修訂一些滿尊漢卑的法律來助紂為虐?他只得婉謝師恩,自稱"才疏學淺,無所建樹",一再堅辭。到了月底,順治見洪承疇遲遲沒有保薦,有些坐不住了,便又下了一道旨,告諭滿蒙漢之幼少年者,學習藝業騎『射』之暇應旁涉書史,特意舉吳應熊為例大加褒獎。眾臣鑑貌辨『色』,也就猜出皇上的意思是嫌沒人保舉吳應熊,這樣拿著皇上的賞賜給皇上做人情的便宜事兒,何樂不為?於是眾人爭著保薦,也有說吳應熊通今博古,最宜選入翰林院修史的,也有說世子自幼從武,騎『射』過人,至少該給個將軍做的,一時間諛辭『潮』湧,聲勢浩大,把吳應熊贊得天上有人間無,古往今來的後來被太后知道了,笑著向順治說了一句話:"這樣的青年俊傑做你的妹夫,難道你還怕建寧會受委屈嗎?皇上這就找個日子下旨吧。"當此時,順治也只有『露』出了像吳應熊一樣的苦笑。三月初二,順治於南苑行獵網魚,特地召來吳應熊陪同。兩人一邊在河邊垂釣,一邊閒談風月,不免說起"子非魚"、"子非我"的典故,順治笑道:"我也不是你,也不知道你到底是怎麼想的,喜歡做文職還是武官?前幾天在朝上,許多文武大臣保薦你,文臣們稱賞你文采斐然,武將們又贊你騎『射』了得,你自己的意思如何?不妨與朕直說,想要個什麼官職?"通常到了這種時候,就該跪下來行禮謝恩了。然而順治既然用的是閒談的口吻,吳應熊便也順水推舟,只當作閒話來聽,望著魚鉤淡淡地說:"皇上過譽了,在下這點雕蟲小技,別人不知道,皇上是最清楚的,無非遊藝之學,其實於報國無益,哪裡敢做官呢?"順治無奈,這才知道自己錯怪了洪承疇,並不是他罔顧聖意,卻是吳應熊不識抬舉,笑道:"此前我一再暗示洪大學士舉薦你,看他置若罔聞,又隔三岔五地稱病誤朝,還以為他無心輔政、嫉賢妒能呢,原來是你一向閒雲野鶴慣了,視名利如樊籠。"遂放下這個話題,又問,"你還在找那位明姑娘嗎?"吳應熊黯然搖頭,卻反問:"皇上也還在找那位神秘的漢人女孩嗎?""我想我是找不到她的了。"順治嘆息,"太后特許我可以納漢女入宮。可是那些秀女中沒有一個是她。也難怪,像她那樣的女孩又怎麼肯入宮呢?我想除了放棄,我已經別無選擇——其實根本不由得我選擇,就是不放棄,又能怎麼樣呢?"吳應熊有些猜不透順治的心思,他的語氣既像是自言自語,又好似借題發揮,他在暗示或者勸慰自己什麼嗎?他模稜兩可地回答:"有時候,不放棄僅僅是一種心思,支撐著自己活下去的心思。我想過了,不論找不找得到明姑娘,或者即使找到了也沒有結果,我也會一直惦記著她,找她,這樣子活著,總算有一件可盼望的事情。"他的聲音如此憂傷而又堅決,讓順治不由深思。他想吳應熊今生今世都不會放棄對那位明姑娘的愛意了,十四格格嫁給他,又怎麼會幸福呢?是晚慈寧宮請安,順治將吳應熊辭官之意稟告太后,再次說:"吳世子為人淡泊,無意仕途,毫無攀龍附鳳之心,而且據我所知,他早已心有所屬,將十四妹指婚與他,恐非良配。"大玉兒蹙眉道:"皇上,自你親政以來,大事小情早已學會獨自處理,也還有殺伐決斷,所以我才放手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