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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治因為不能與慧敏為了黜封女樂之事認真計較,無形中在她面前輸了一陣,正是羞憤交加,聽到建寧這樣說,那等於是給自己扳回一局,如何不肯,頓時欣然允諾:"就是這樣吧,吳良輔,傳我的命,這便將她編入宮女簿冊,歸十四格格使喚。"那小女伶絕處逢生,大喜過望,趕緊跪下來給順治和建寧磕頭謝恩,臉上又是淚又是笑,竟是十分動人。順治微微一動,問她:"你叫什麼?"小女伶心思機敏,十分伶俐,聞言答:"奴婢的名字是進宮後統一取的,如今女樂免了,名字自然也可免過不提,請皇上、格格為奴婢賜名。"建寧笑道:"你是為了唱《『迷』青瑣倩女離魂》惹的禍,就叫倩女怎麼樣?"順治道:"不雅,且重了戲中人名兒,也未見別緻。"建寧便道:"那不如就叫青瑣吧,這總夠雅了吧。"順治仍然搖頭道:"也不妥,"青"字音同"清",犯忌的。"兄妹倆自顧自說話,便當皇后不存在一樣。慧敏不禁在一旁氣得發抖,她自幼養尊處優,呼風喚雨,雖然『性』情霸道,卻從沒有同人口角的經驗,遠不如建寧天天變著法兒與眾格格做對,滿腦子都是刁鑽古怪的念頭。皇后地位雖尊,然而建寧仗著皇上哥哥撐腰,兩人交起鋒來,慧敏遠不是對手,而且哥哥賜宮女給妹妹,也不容得她反對,只得憤憤道:"還起什麼名字?現成兒的就有,白骨精嘛。"順治只做聽不見,慧敏越生氣他就越高興,慧敏越是輕賤這個小女伶,他就越要做出重視的樣子來,親自為女樂賜名,故意認真地思索道:"你看她們身穿斑衣,腰繫綠綢,不如就叫綠腰如何?又有意義,字面又漂亮。"建寧拍手道:"果然又好聽又好看,綠腰,好名字,以後你就叫綠腰了。"那宮女十分知機,立即磕頭謝恩道:"謝皇上賜名,謝格格賜名。"順治眼看著皇后氣得臉『色』發白,暗暗得意,笑道:"好了,以後你就跟著十四格格吧,朕什麼時候閒了想聽戲,就找你們去。你剛才這曲子詞真是不錯,"驀聽得馬嘶人語鬧喧譁……原來是響鳴榔板捕魚蝦……驚的那呀呀呀寒雁起平沙",哈哈,真是不錯,不錯。"說罷攜著建寧大笑而去。無論是順治也罷,慧敏也罷,還是建寧格格,這一天的事在他們三人看來,都只是慪氣使『性』子的尋常口角,是生活裡至為屑末的一樁小事。然而那些教坊的女樂們卻因此而遭了殃,糊里糊塗地被捲進一場無妄之災中,就此風流雲散——次日,禮部果然傳皇后懿旨:解散教坊司女樂職位,改由太監擔任。女樂們哭哭啼啼,怨天尤人,卻終是無計可施,只得一步三回頭地出了宮。為著慧敏皇后的一時之氣,清宮此後三百年中,再也沒有出現過女樂。慧敏在宮裡住了一年,卻好像已經過了一輩子。她越來越清楚地感覺到敵意,感覺到危機四伏——皇宮裡最大的敵人就是寂寞,寂寞是無處不在,無遠弗屆的,它滲透在銅壺的每一聲滴漏,宮牆的每一道縫隙,簾櫳的每一層褶皺,門窗的每一格雕花,太監的每一個脅肩諂笑,嬪妃宮女們的每一句竊竊私語每一個曖昧的眼神裡。颳風的時候,所有的樹葉所有的紗帷都在悄悄說著"不來不來";下雨的時候,所有的屋簷所有的花瓣都在輕輕哭泣,流淚不止。雨水從紅牆綠瓦上沒完沒了地流下來,太監和宮女走來走去,連腳步聲也沒有。偌大的皇宮就像一張血盆大口,吞進青春,吞進歡樂,吞進溫情的回憶,而只吐出無邊無際的寂寞渣滓。皇宮的牆壁連太陽都可以吃得進去,再暖麗的陽光照進來,也仍然是陰冷而蒼白無力的。四季已經挨次輪迴了一遍,此後的生活都將是重複的,再沒有新鮮事可言。慧敏是在秋風乍起時入宮的,僅止七天,就與皇上分宮而居。順治總是說朝政繁忙,可是結婚不到一個月,他就以行獵為名出宮遠遊,經楊村、小營、董郭莊等處,十天後才回宮;正月初一過大年,是皇上與皇后一起接受群臣朝拜的日子,可是他又託辭避痘再度出宮,巡幸南苑。避痘?難道他怕得痘,自己就不怕了?正月三十是萬壽節,又一個帝后共宴的日子,然而無巧不巧地,皇上惟一的兒子牛紐突然死了,朝賀自然也就取消。後來建了絳雪軒,說是書房,實為寢殿,從此他就更加絕足位育宮了。左右配殿連廊各七間的偌大寢宮裡,充斥著金珠玉器,雕樑畫棟,卻仍然無比荒蕪,空空『蕩』『蕩』。慧敏只得自己帶了子衿子佩在御花園堆雪玩兒,堆得人樣高,眉『毛』眼睛俱在,又替她戴上鳳冠霞帔,胸前掛了五彩絲絛,攔腰繫了裙帶綢緞,迎風飄舉,遠遠看去,宛如美人。宮女們都指指點點地吃吃笑,慧敏看了,卻忽忽有所失,她第一次想到,其實任何一個宮人,甚至一個玩偶,給她戴上鳳冠送上鳳輦登上龍床,她也就可以做皇后做貴妃做美人了;而自己,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