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皇后李鳳娘因為光宗欣賞宮女的一雙玉手,竟將這雙手斬下放在食盒裡呈給皇上進食,嚇得光宗大病一場;不久,又趁光宗出宮祭禮之際,殺死受寵的黃貴妃,又將張貴妃、符婕妤偷送出宮,下嫁於民——以皇妃之貴下嫁平民,也是宮廷史上的一則傳奇了……如今,大清史上又有了第一位嫁與漢臣的滿洲公主,也應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了。想必太后娘娘也是痛恨自己的母親——曾經深受先皇寵愛的綺蕾,因而才刻骨銘心誓報此仇的哪?她不能將綺蕾千刀萬剮或是廢為庶民,卻將她的女兒精心養大、賜嫁漢臣,這樣的報復,豈非更徹底、更毒辣?建寧想起了從前攝政王多爾袞看著自己的眼神,還有當多爾袞看自己時、太后看著多爾袞的眼神,原來,他們兩個看的都不是自己,而是自己的母親綺蕾。多爾袞是在自的臉上尋找綺蕾的痕跡,而太后則是在自己的身上討還綺蕾的虧負,自己只是在替母親承恩,也在替母親還債。她是皇太極與綺蕾的女兒,是後宮爭寵之戰的犧牲品,是莊妃大玉兒向綺蕾報復的最佳武器——嫉妒與報復,就是左右著後宮風雲的根本原因了。歷朝歷代都是這樣,從前和以後都會是這樣。這是建寧的命,從她出生那一天起便已經註定了的宿命。她除了認命,別無選擇。建寧忽然明白長平仙姑為什麼要給自己講這些故事了,原來她早已預知了自己的命運,從自己給她講述母親綺蕾的故事那天起,仙姑已經猜到了太后的心思,也預測了建寧未來的命運。她不能夠明白地把這些預言說給她知道,卻給她講了許多後宮的故事,為的,就是讓她有一天命運實踐時能夠冷靜地對待。然而建寧不能夠冷靜。她想雖然不能違背太后的旨意下嫁吳應熊,卻不代表心甘情願地接受這個事實做個溫順的妻子,更不情願讓吳應熊得意忘形——她和所有人一樣,認定自己的下嫁是吳應熊無上的光榮。然而她還沒來得及從出嫁的慌『亂』中鎮定下來,就已經先從自以為是的尊榮裡清醒過來:吳應熊根本不在乎她,他甚至不願意跟她在一起多呆哪怕一分鐘。建寧決想不到這是因為吳應熊也不喜歡這場賜婚,卻當作是太后有意的安排,想必太后與吳應熊已經聯起手來,在冷落與疏遠的背後孕育著更大的陰謀。她不能被動地接受這些欺侮,她必須做點什麼來抗議,來發洩自己的不滿,並安撫自己的失措。她要透過破壞來挑釁,透過挑釁來判斷,這是出於一個十二歲小女孩的本能反應,也是出於一個大清公主的獨特邏輯。宮女和僕婢們都早已靜靜地退了出去,額駙在抱她上床後也退了出去,紅燭輝映的新房裡就留下建寧一個人。這陌生的地方,陌生的身份,危機四伏。建寧跳下床,在金簸籮裡找到一把金剪,她拿它剪斷了搭在椅背上的紅花,剛才那個額駙就是胸前結著這樣的大紅花走進來的。她恨死了他,也恨死了它。她拿起剪刀剪斷了那喜氣洋洋的紅綢花,聽到清脆的"咔"的一聲,在寂靜的夜裡格外刺耳,把自己嚇了一跳。她更加生氣,索『性』多剪幾下,然後拋下它,又抓過床幃來橫七豎八剪了幾剪。沒有人阻止她。新房裡只有她一個人,還有這紅燭,這喜被,這許多金珠玉器,它們都隨她剪,隨她砸。她隨手拿起一隻細麗精美的人物山水玉瓶用力摔在地上,玉片四濺,響聲很大。卻仍然沒有人進來干涉——今天是洞房花燭,不論發生了多大的事情,下人都不可以走進喜房,免得衝撞了喜神。建寧放心了,也更害怕了,這樣砸東西剪東西都沒有人理嗎?真的沒有人理嗎?她在恐懼和擔憂中一刻不停地剪著,砸著,似乎在證明什麼。當她重新安靜下來的時候,新房裡已經沒有什麼東西是完整的了,然而還是那樣刺目的紅。她忽然想起了慧敏,忽然理解了慧敏為什麼會在大婚的第七天大打出手,把皇帝哥哥趕出了位育宮——其實,慧敏也是很可憐的。慧敏和她一樣,無知無覺地被送進了一個陌生的地方,嫁給了一個陌生人。而那個人又對自己那麼冷淡。當順治轉身離開位育宮的時候,慧敏不砸東西,又能做什麼呢?但是很快地,建寧發現自己還是有比慧敏皇后更有利的地方——當第二天早晨,所有人包括額駙跪在滿屋廢墟里、跪在她的腳下求她息怒的時候,她就知道了——慧敏在宮中雖然貴為皇后,可是她頭上還有皇太后,還有皇上,他們都是她的主子;而自己在額駙府裡,卻是惟我獨尊的金枝玉葉,所有人,包括額駙在內,都是她的臣子、奴僕,必須服從她的命令,不可稍逆其意。正如孔四貞所說,出嫁之後,她可以得到更大的權力,更多的自由。建寧在獨自享受了一頓豐盛而寂寞的早膳之後,終於稍稍心平氣和了一些,開始有心情來觀察和了解這個新家,這陌生的額駙府了。因為是皇上御旨賜建,這座額駙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