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治身穿朝服正步進來,依次見禮,稟道:"因吳三桂將赴漢中戍守,禮部已更定平西王儀仗,並定於今日賜宴位育宮,兒子不能陪兩位太后用膳了。"哲哲笑問:"賜宴通常不是在太和殿嗎?"福臨道:"是攝政王叔的意思,說這次宴會是單為平西王辦的,規模不大,擺在太和殿反而顯得寒酸;中和殿面積小,召見更見親切,而且寢殿賜宴,也有視平西王為自己人,有家宴的意思。"哲哲與大玉兒都點頭說:"這想得周到。"大玉兒又額外叮囑:"我聽說吳三桂之子吳應熊少年英雄,人才了得,皇上賜宴時,可對他格外開恩,加強籠絡。"順治俯首應了,道:"等下我叫內務總管把菜譜呈來與額娘看。"見大玉兒含笑點頭,這方躬身退出。哲哲忍不住譏諷道:"你和我一樣呆在深宮裡,可是對前朝的事卻是明察秋毫,不但所有滿漢大臣的事情瞭如指掌,就連他們兒子的底細也是一清二楚,這可真成了諸葛孔明,運籌帷幄之中,決策千里之外了。"大玉兒笑而不答,卻回身命素瑪拿自己的朝服鳳冠出來備著,向哲哲說:"今兒皇上賞宴,暢音閣少不得要唱一天的戲,姑姑要不要去看看呢?"哲哲果然興頭起來,說:"我倒忘了這個茬兒了,可不是,封賞平西王,當然少不了歌舞助興,倒不知今兒請的是哪個班子?"便也命迎春準備起來。暢音閣飛簷鬥角,雕龍繪鳳,十分華麗壯觀。臺子分為福、祿、壽上下三層,以天井相通,戲子在臺上忽隱忽現,飛上飛下,時而海市蜃樓,時而大鬧天宮,光怪陸離,熱鬧非凡。對面閱是樓上,皇上與攝政王居中端坐,右手隔著一道屏風是太后們帶著諸宮阿哥、格格,左邊則是平西王吳三桂與世子吳應熊的特別賜座,著范文程、洪承疇等陪坐,君臣同席,其樂融融。另有蒙恩一同觀戲的王公大臣們盤坐在迴廊下,品茶聽戲,竊竊私語。這些滿州貴族向來不諳此道,先看到那熱鬧華麗的武戲仙戲還可勉強欣賞,及至輪到雅部生旦對唱,卻不能領略那些紅男綠女咿咿哎呀說的是些什麼,紛紛向漢大臣請教。原來此時臺上錦屏翠羽,簫管齊鳴,正演出崑曲的著名劇目《驚夢》,杜麗娘水袖翻覆,眼波流轉,婉轉唱道:"你道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兒茜,豔晶晶花簪八寶填,可知我一生愛好是天然。恰三春好處無人見。不提防沉魚落雁鳥驚喧,則怕的羞花閉月花愁顫……"那旦角唱著,身半轉,扇輕搖,將那一種嫵媚風流哀怨多情的態度描畫得入木三分,香豔刻骨。臺下有愛戲的漢大臣忍不住便叫出一聲"好"來,八旗貴族雖是不懂,然而天生豪爽,最喜歡起鬨湊熱鬧,遂不問端的,也跟著哄天價叫一聲"好",直喊得豪氣干雲,氣壯山河!哲哲也是不懂,一邊輕輕按著拍子,向莊妃笑道:"我雖不大懂,可是聽這詞兒怪好聽的,可見做戲的人裡面也有學問深的。"莊妃笑道:"這是南曲裡最有名的,叫《牡丹亭》。聽說通常戲本子都是伶人口口相傳,可是這《牡丹亭》卻不同,是有本子的,那寫本子的還是個明朝進士,叫湯顯祖,號繭翁,二十一歲便中舉的,因為彈賅朝廷命官,被免了職,倒成就了他,從此不再為官,每日裡只管種茶做戲,寫了《玉茗堂四夢》,分別是《紫簫記》、《紫釵記》、《南柯記》,再就是正演著的這個《牡丹亭》,這一出,是"四夢"裡最有名兒的。"哲哲點頭嘆息:"好好兒的一個進士,不去做官,倒搬弄這些下九流的玩意兒,也就難怪明朝要亡國了。"建寧坐在莊妃皇太后旁邊腳凳上,早已看得呆了,她雖然聽不懂曲子詞,也不能完全領略少女思春的情韻,可是敏感多情的天『性』卻叫她本能地覺察到了那一份傷感與盼望。因為,她也寂寞,她也渴望,她也有一種孤助無援的自憐自艾。而且,臺上的女子只用一把扇子,一雙水袖,一開一合,一收一放之間,便做出千般變化,萬種風情,也真叫她大開眼界——原來女子的美,可以美到這種地步;戲劇的美,可以美得這樣驚心動魄。"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建寧心上一動,這幾句話卻是聽得明白,只為她常去的建福花園,可也正是一片"斷井頹垣"呀,想當初那裡必然也有過"奼紫嫣紅開遍"的美好辰光吧?她低下頭默默背誦這兩句,想著改天要念給大明公主聽,卻又怕誤了看戲,又忙忙抬起頭來,只覺得滿目繽紛,應接不暇。因聽到太后說"種茶做戲",便想起長平公主的"雨花茶"來,順口說:"皇帝哥哥說"茶禪一味",喝茶同參禪是一樣的,難道種茶和演戲也是一道的麼?"莊妃一愣:"皇上什麼時候說的"茶禪一味",平白無故怎麼說起這個?"建寧不敢提起長平公主的秘密,只好支吾說:"皇帝哥哥叫我多學漢文,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