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三桂捏著兩封信,再度躊躇起來。如果說前些日子還只是進退維谷,那麼如今就更是左右為難。他只得一邊放慢行軍腳步,一邊派探子再往京城探密。月明星稀,夜深人靜,只有馬廄的方向偶爾傳來一兩聲軍馬打響鼻的聲音。然而隱隱的殺機埋藏在深沉的夜幕中,無處不在。吳三桂感到陣陣寒意,卻不願意回身去帳中加衣,他望著北斗七星的方向,暗暗祈禱,但願多爾袞信中所寫的一切都是挑撥離間之言,但願李自成會踐守諾言愛民如子。他真的希望自己投誠大順的選擇沒有做錯,因為,他急著回到京城,回到家中,與他最心愛最渴望的人早日相見。在這軍機危急、四面楚歌的時候,他的心底卻始終纏綿著一個聲音,雖然輕小,卻韌如細絲,無時或止,反反覆覆,那是一個名字:圓圓,陳圓圓。如果圓圓在這裡,一定會體貼地主動為他送來寒衣,並且親手為他披上的。她會溫柔地傾聽他心中的煩惱,軟語嬌音地勸慰他,或者還會為他清歌一曲。想到愛妾陳圓圓的仙人之姿,天籟之聲,吳三桂的心中掠過一縷柔情,萬分焦慮。京中兵荒馬『亂』,虎狼混雜,圓圓留在那是非之地,也不知道現在怎麼樣了?當初是擔心自己戎馬生涯,帶她在身邊不安全,才將她留在京中身為督理御營的父親大人吳襄府上的;可是現在看來,京中比軍營更不安全。早知如此,就該早早把她接到寧遠,讓她時刻跟隨在自己身邊,縱然有變,也不至心分兩地,鞭長莫及呀。彷彿有風吹過,月『色』忽然黯淡下來。吳三桂抬起頭,驚訝地看到大片的烏鴉遮天席地地往京城的方向湧去,詭異極了。那麼多的烏鴉就像風一樣刮過,像洪水般湧進,卻沒有一絲聲響。這些烏鴉是趕去為崇禎帝送葬的嗎?這不尋常的自然現象到底預示著什麼呢?自己,要跟著那些烏鴉飛去的方向前進嗎?吳三桂進退維艱,他知道,自己在無意中竟成為了歷史的棋子,無論他的這步棋在哪裡落定,都會扭轉整個棋局,引起驚天動地的大變革。但是,他究竟該怎麼做呢?怎麼做,才是無愧天地而又不負己心的?天降大任於斯人,而斯人,當何去何從?鴉群漸漸去盡,月光重新播灑下來,皎潔無倫,清澈如水,這原來是一個月圓之夜。遠遠地,有馬蹄踏碎月華的聲音隱隱傳來,如急弦繁管,由遠及近,莫非是探子?吳三桂警覺地站定了遙望,心中忽然泛起不祥之感。那些突如其來的烏鴉太詭異了,在遮蔽月光的同時,也映暗了他的心情。軍營中有小小的『騷』動聲,是巡邏計程車兵在喝問來人。吳三桂靜靜等候著,不一刻,果然有士兵來報:"是京城的探子回來了。""立刻帶來見我。"點燈升帳,將士羅列,吳三桂正襟危坐,壓抑住心中的不安,聽探子彙報京中情形:"天津、涿州等近畿官兵盡已投降大順軍,官吏三千餘眾在成國公朱純臣、大學士陳演的率領下,向李自成入賀稱臣,具表勸進。其中有三百多人被李自成授以京職,四百多人派往外省任職。現在,李闖政權在京中已經基本健全,並向直隸、山東、河南等派任地方官,勢力與日俱大。""這麼說,復國已是無望了。"吳三桂長嘆一聲,看來,第一條路是徹底走不通了。也罷,明晨起便拔軍起營,心無旁鶩地向京師行進吧。他定一定神,問道:"滿人的信上說,李自成在京城追『逼』銀兩,致使許多官員降而復反,是不是真的?""是真的。"探子稟報:"李闖入京以後,以追贓助餉為名拷打京中富戶,逮捕皇親國戚、文武官員八百餘人,由劉宗敏刑訊『逼』供,限令大學士者交贓銀十萬兩,部院官及銀衣帥者七萬兩,科道官五萬兩,翰林萬兩,部屬以下千兩。連周皇后的父親嘉定伯周奎也被拷問抄家,抄出白銀五十二萬兩,金銀首飾數十萬兩。"吳三桂搖頭嘆道:"記得上次皇上要大臣們捐資助餉,希望嘉定伯帶個頭,只不過要他認捐二萬兩,他且要哭窮,只捐了一萬。這還不止,聽說周皇后答應支援五千兩,其餘的讓他補足,他面上答應,私下裡卻將周皇后的錢也貪了,只拿出三千兩。現在被人抄家,倒有百萬銀兩奉獻。皇親國戚尚且如此,明室難怪要亡了。"又問,"有我父親的訊息沒有?"探子不敢隱瞞,跪在地上叩頭稟報:"吳大人也被劉宗敏抓走了,刑『逼』索銀二十萬兩,還要大人交出……交出陳夫人。""圓圓?"吳三桂大驚彈起,自從亡國噩耗傳來,父親吳襄與愛妾陳圓圓的下落便成了吳三桂心頭的兩件大事,這些日子他已經不知盤算憂慮了多少次,如今,最擔心的事情到底還是發生了!他催促著探子,"他們現在怎麼樣?你說詳細點,劉宗敏如何對待我父親和圓圓的?""這個……小的不清楚,不敢胡『亂』稟報。"探子支支吾吾,欲言又止。吳三桂大急,顧不得威儀,上前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