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子發動了一場全面的婚姻保衛戰,參加者包括她的家人,宜中的家人,醫院所有員工,甚至我的家人。媽媽和姐姐對我輪番說教,特意召我會去開家庭會議,連姐夫也加入了進來。媽媽說:“當初我為什麼會答應你和姓葉的離婚?不就是因為那個女人有了他的孩子嗎?男人女人只是兩個人,但是有了孩子,就是一個家了。孩子是世界上惟一割不斷的血緣關係。宋宜中和小李子再不相愛,也已經生活了快十年了。寶貝是宜中的心頭肉,他捨得下嗎?你就算不在乎小李子的恨,你能不在乎那孩子的恨?孩子長大了,會一輩子仇恨你和宋宜中。宜中和你在一起,也不會快樂的,這個,你想過沒有?”姐姐說:“別說宋宜中十有八九離不成婚,就算離了,他的名譽也毀了,小李子不揭了他一層皮絕對不可能放行。你就算得到宋宜中,也只是一個身敗名裂的窮光蛋,有什麼好?”連姐夫也說:“男人吃著鍋裡望著盆裡是天性,不過鬧到離婚這麼嚴重的也就太傻了。就拿我和你姐來說吧,夫妻這麼多年,不吵架是不可能的,但是如果有一天,我和你姐離了,再娶一個,我想我不可能完全把你姐忘得一乾二淨,會沒完沒了地把兩個人比來比去。葉子臻現在怎麼樣?還不是三天兩頭地給你打電話?你倒是不吵不鬧地把他讓給胡司容了,他們過得幸福嗎?”我覺得羞恥。這樣隱私的感情被他們拿出來像剖瓜切菜一樣地分析品評,使我有受辱的感覺。離婚女人的額上已經被烙了紅字,何況這個離婚女人還在鼓動別的男人離婚。我不再是他們眼中純潔天真的小白朮,而成了一棵有毒的罌粟花。另一面,宜中面對的轟炸比我更加嚴密激烈。我們只得暫不見面。每天晚上,他會找機會給我打一個電話,但是言語是這樣地無力,而且太多避諱。我不敢問及他的家人,他不敢輕言承諾與愛情。能說的,只是“你好嗎”和“多保重”。然而問也是白問,他當然知道,我不好。見不到他,我怎麼會好呢?但是除此之外,我們又能說什麼做什麼呢?苦捱了十幾天,宜中終於找到機會偷跑出來見我。“我們私奔吧。”這句話,被我重複了無數次。但是這一次,由宜中說出。“白朮,我們走吧,去任何地方。不管法律承不承認,不管人們怎麼說,我們離開西安,走得遠遠地,去一個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從頭開始。”多麼誘人的提議,像夢一樣的美。我幾乎要心動了。不,我已經心動了。宜中所說的,其實早就是我所想的。十年前,我已經這樣夢想:和他雙宿雙飛,去一個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男耕女織,過最簡單的生活,就像織女和牛郎那樣,做神仙眷侶。然而,神話畢竟是神話,夢想也畢竟是夢想。我又怎麼忍心讓才華橫溢的宋宜中因為我而終止了他的大好前途。他是父親的得意門生,是今時中國最優秀的醫學專家之一。他的消失,等於幾十種未出世的新特效藥的消失,別說是我不忍心,就是父親在九泉之下,也會死不瞑目的。我深吸一口氣,心中已經有了決定。“宜中,你能這樣說,我已經滿足了。但是不到萬不得已,我們不要離開西安。我的媽媽和姐姐還在這個城市裡,我不想離開她們。”宜中緊緊地抱著我,說:“白朮,你真使我心痛。”我抬起頭,看著他。他說:“從你十二歲起,就一直有辦法使我心痛。我對自己說,這是個小女孩,天底下最純潔的,宋宜中,你不可以褻瀆她的感情。我逼著自己遠離你,冷淡你。我以為我可以做到忘情。我交很多女朋友,以為自己很瀟灑。可是最後,我還是忘不了你這個小女孩。白朮,你要是永遠只有十二歲多好,永遠別長大,那樣,我就會管得住自己,不來愛你。”我的淚淌下來。我覺得苦澀,又覺得幸福。捐尾新生的美人魚一雙赤腳踩在刀尖上起舞,一邊流血一邊微笑,或許便是這種心境了。然後有一天,宜中打電話給我,說他報名參加了一個義務醫療隊,深入山區做巡迴義診,為期三個月。我喟然。這便是宜中了,看起來穩重堅定,但是每遇到有處理不了的事情,就會想到逃避。我非常明白,他的所謂義診就和當年突然接受北京研究所的邀請一樣,都是因為怯懦。但是我不忍心抱怨他。我早該知道,我的愛人從來都不是一個勇敢的情人,更不是一個完美的聖人。他有齊天下男人的缺點,多情,而怯懦。這是第一次他想專一地愛,卻愛得這樣艱難。我只害怕,我等了十年的愛,會再一次鏡花水月,失之交臂。宜中的出走使人們忽然失了箭靶子,都冷靜下來。他的父母不久也回了漢中。小李子帶著寶貝回孃家住了幾天,不知怎地又和哥哥嫂子鬧了彆扭,反而生疏起來。他們失去了共同的敵人,就自己成了敵人。姑嫂之間,每日口角不絕。在哥嫂的眼中,小李子儼然已成了宋門棄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