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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聽了,咬著牙點了頭,再磕一個頭便走了。一走就走到了上海。如今她是未出閣的大小姐了,這裡沒有一個人知道她的過去,不知道她30多歲了,不知道她結過婚,更不知道她還生過一個兒子。她自己也不要再知道這些,如果有時候難免會記起來,那是為了提醒自己,一定要活得比過去更好。上海的月亮這麼大,就不許分一點光照到她身上來麼?樓下隱隱地傳來腳步聲,黃坤開始想可能是早起的夥計,但是立刻反應過來這裡是洋租界,那大概應該是巡警。她探頭出去張望了一下,還沒來得及看清楚,卻覺著那巡警似乎抬起了頭往上看,趕緊放下了簾子,月光也就被隔在簾外了。許有五更天了吧?黃坤躺下來,黑暗中,對自己咬著牙想,我一定會在上海紅起來的,比黃裳還要紅。學畫只是個幌子,她的目的是到上海來交際,她對自己的優勢十分清楚,一個風情而孤寂的女子,一個真正的貴族後裔,富有而美麗,不信紅不起來。一定紅,一定的!☆、九、孽 吻正月初七是黃裳生日,柯以訂了座為她在麗晶暖壽,說好親自開車來接。從小到大,黃裳從來沒認真過過生日,忽然隆重起來,倒有些不習慣。姑姑和崔媽也都緊張起來,提前兩三天就忙著買料子裁新衣,把她裝扮得花團錦簇,姑姑又取出珍藏的法國香水來,向空中噴一噴,令黃裳牽起衣襬轉個圈子,好使香水落得均勻。新裝是黃裳自己的設計,雪絲般的冰綃罩著襯了鋼絲襯的硬挺的晴空藍俄羅斯綢裙,玫瑰紅手繡兔毛披肩,白麂皮高跟鞋,白狐裘皮大衣,深冬臘月,硬是冷豔如花,寒香入骨。當初她畫樣子給裁衣店時,把那可憐的循規蹈矩的老裁縫驚得目瞪口呆:“這,這也是穿得的?”但是試衣服時,整個裁縫店的客人都被驚動了,一個勁兒打聽這奇裝異服的女子是誰,當聽說這就是大名鼎鼎的才女編劇黃小姐時,便都恍然大悟,見怪不怪了,反而連聲贊著:“高人高見,就是不同凡響,連穿衣服都獨出心裁。”獨出心裁,這可真是雙份的獨出心“裁”啊!黃裳對鏡打量著自己這身獨出心裁的傑作,心下十分得意。沒有人知道,她對於可以自由自在地穿衣服的渴望有多強!如今終於出頭了,可以隨意地想,隨意地穿了,望遍整個上海灘,可以這樣無所顧忌地穿著,卻不擔心被視為傷風敗俗,恐怕也只有她黃裳才做得出了。家秀一邊幫她整理衣服上的飄帶,一邊笑著:“這會兒是妙玉‘琉璃世界白雪紅梅’,等下子還要史湘雲‘脂粉香娃割腥啖羶’,就不知道,誰扮那個情聖賈寶玉?”黃裳答:“我可不喜歡賈寶玉,《紅樓夢》裡我最喜歡的人物,是柳湘蓮。”家秀不以為然:“柳湘蓮出爾反爾,有什麼好?反不比賈寶玉長情如一。”“可是三姐刎劍自盡後,他還不是決絕地做了和尚?也不算薄情了。”家秀搖頭:“《紅樓夢》的風格蘊藉含蓄,唯有‘二尤’一段,故事大起大落,自成一體,倒像傳奇指令碼的路子,與整本書的風格大謬不同。以前我同你母親每每談起,總覺得這一段像是後人強塞進去的,偏偏年輕人喜歡大紅大綠的色調,倒對這一段最感興趣。林黛玉教香菱習詩,說她喜歡陸放翁‘重簾不卷留香久,古硯微凹聚墨多’是因為讀的詩少,‘不知詩,見了這淺近的便愛’。做人也是一樣的道理。你喜歡那些太過傳奇激烈的故事,卻不懂得欣賞平淡細膩的美,便是做人時間尚淺的緣故。”正聊著,柯以到了,同過去一樣,帶著花籃果籃,禮物也備了雙份,用彩色緞帶扎著,一份給壽星,一份給壽星的姑姑。因為水果裡有蜜桃,家秀不由笑:“人家是麻姑獻壽,這可是壽獻麻姑。”一屋子的人也都笑起來。柯以趁機邀請家秀一同赴宴。家秀堅辭:“都是年輕人,我混在一起,玩又玩不好,沒的惹人厭。”柯以帶著笑,故意做出驚訝的口氣來問道:“難道你當自己已經老了嗎?”家秀答:“肯定是沒有你年輕吧。”柯以點頭:“那是,我今年才十八歲。”說得大家又都笑了。這個柯以,以前同家秀認真談戀愛時是謹慎的,如今做了朋友,倒反而俏皮起來了。崔媽忽然拉拉黃裳衣襟,說:“小姐,你這裙子下襬還有一點皺,脫下來我再給你熨一下吧。”說著使了個眼色。黃裳明白,附和說:“就是的,我怎麼沒看到。”隨著崔媽走進裡屋去,客廳裡就只剩下了柯以和家秀兩個人。家秀自上次得罪了柯以,雖然藉著依凡又合好了,總沒機會再單獨相處,難得見面,也都是三人行,以前是依凡,現在是黃裳。偶爾相對的幾分鐘,就像從誰手裡偷來搶來的,有種做賊般的刺激。這會兒兩人並肩站著,只覺中間隔著許多的往事,流水樣滔滔地湧過來又湧過去,一時間,都覺得很多話要講,可是又不知從何說起。家秀斜斜地倚著窗,用手指在玻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