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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約會吧?雖然有三個人,但是她明白柯以這麼做是為了自己,自己要不要配合一下他的步伐呢?上次很有些對不住他,這種事可一不可再,這次的機會再抓不住,他們就真的完了。這時候她聽到公寓電梯“空冬空冬”一節節升上來,在靜夜裡有種步步緊逼的感覺,是黃裳回來了嗎?電影圈的人瘋起來就沒有時間觀念,今天又是她唱主角,按理沒有這麼早回來。黃裳的性格本來是偏於靜的一面的,可是因為做了編劇,成天同一班時髦人物打交道,也變得活潑起來了。這倒讓她放心,年輕的人,本來就該多笑一些,多走動才是。這樣想著的時候,那電梯已經在自己這一層停下了。家秀詫異,自己竟猜錯了不成,真是黃裳回來了?接著聽到崔媽大驚小怪的歡呼聲:“天哪,是奶奶,二奶奶回來了,二奶奶回來了!”家秀先是一愣,這屋裡統共住著一老一小兩位小姐,連先生都沒有,哪裡來的奶奶?但立刻就反應過來,是依凡。依凡?!家秀一躍而起,顧不得頭髮在帳子上勾了一下,撕扯開繼續往外奔,奔到客廳的時候,依凡也已經進來了,兩個人一言不發,就擁抱在了一起。眼淚就像早已預備好了等在那裡一樣,一觸即發,直到彼此的肩頭一齊打溼了,這才依依地分開。崔媽幫依凡脫了黑大衣,裡面是一套黑色的西裝,露出暗紫條紋的淺灰駝絨背心,白色的襯衣領子,腳上是一雙黑皮鞋。家秀微微意外,依凡在穿著上一向講究,而且是傾向豔麗一派、便在雪地裡也要開出花來的人,如何肯素妝至此?看到家秀置疑的目光,依凡不等問,已經自動提供答案:“他死了。”“誰?”家秀問,但話一出口,已經猜到是依凡的新男朋友——英國攝影師愛德遜。果然。“愛德遜去了新加坡做隨軍記者,被炮彈打中,屍首都找不回來。”依凡的眼淚復又流出來,神情肅穆,滿月般的臉上流動著窗外月光的清冷憂戚。崔媽斟出茶來,依凡兩手抱著,身子縮成一團,好像冷得很,要自茶杯中取得安慰。家秀將自己的手覆在依凡的手上,覺得不夠,又伸出手臂去攬她的肩,然而依凡只是哭泣著,思想沉浸她自己的世界裡。傷心人的眼睛望去,便是壁爐裡的火苗也是冷的。她專注地盯著那火苗,一直看到火的深處去,看到新加坡的戰火裡去,那麼多的愛恨糾纏都在火裡化煙化灰了,屍首也沒有找到,一點痕跡不留。“他是個攝影記者,可是他甚至沒有留下一半張他的照片……所有的東西都在那炸燬的軍營裡……我本來說要同他一起去的,可他無論如何不答應,只說一個月後就回來。可是……”她說不下去。他沒有回來,連同他給予她的情愛與快樂都回不來了,就像她以前最喜歡的那幅畫——《永遠不再》!她待要在她的心裡為他築起一座碑,可是他連墓誌銘也不曾留給她,他那麼突然那麼幹淨地退出了她的生命,就好像從來也沒有進入過。可是她的心卻空了,死寂的一片,成了偌大的墳場。家秀也沉默了。戰爭,無處不在的戰爭,像閃電樣劃破了多少人的春夢,可是她卻還是裹在重緞圍錦之中,過著個人的生活,即使是1937年投在南京路上的炸彈吧,雖然響聲震動了整個上海,可是離租界遠著呢,她照舊喝咖啡彈鋼琴,琴聲隔絕了一切,仍然可以對一切假裝不知道。然而現在,一個活生生的戰爭的標本擺在了她的面前,讓她這個遺世獨立的人也終於嗅到了硝煙的氣息。整個世界都在打仗,每一分鐘都有人死去,都有一個家庭、一個城市、甚至是一個朝代覆滅,在動盪的時局面前,個人的情愛顯得多麼渺茫而不可靠,正山盟海誓相許白頭著,忽然“轟隆”一聲,所有的誓言就都成了空話,海枯石爛倒成了現實。一切都不確定,一切都沒把握,家秀心中充滿了幻滅感,剛剛重生的愛情憧憬,也在這不確定的惶惶之憂中煙消雲散了。☆、十、亂世佳人黃裳曾經看過一本美國小說叫做《飄》,後來改編成電影,中國人譯作《亂世佳人》,她覺得兩個名字都好,都說的是她母親。趙依凡就是一個到處飄著、永遠飄著的亂世佳人,因為美麗,而不安定。可是這一年,她的愛飄落在新加坡戰火中,她自己,倒反而安定了,飄不起來了。像一隻風箏,被扯斷了線收藏起來,卻從此失去了靈動鮮活。她迅速地衰老下去,那明朗朗的晴空皓月的臉如今佈滿了雲絲般的皺紋,而且永遠帶著風雨將至的憂戚,使天色顯得晦暗。她不再熱衷於打扮,難得換一套衣裳,有時做事做到一半會忽然停下來發愣,說過的話轉身就忘,過分地沉靜,過分地寬容,逆來順受。有一個下午家秀去電臺上班,黃裳拉崔媽出去買點東西,回來的時候,正看到英國女僕在指責依凡不該打翻了調料瓶,依凡好脾氣地微笑地聽著,臉上帶著一種思索的神情,那英婦輕蔑地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