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花團錦簇的繡房裡,滿滿地寫著一個字:空。 痴情成空,等待成空,相思成空,盟誓成空。 他,竟然負了她! 他負她,他負她,他負她。他負她…… 張君瑞負了崔鶯鶯,許仙負了白娘子,李甲負了杜十娘,張朝天負了若梅英,而張之也,負了水小宛! 小宛坐在散落一地的衣裳間,連哭泣也忘記。 她看見了! 她清楚地看見了當年發生在這裡的一切。這就是興隆賓館,就是當年若梅英穿了嫁衣備了枕衾久候張朝天而不至的“新房”、絕地、墳墓、鬼府! 她清楚地看到若梅英的痴情,看到若梅英的傷心,更看到若梅英的絕望。 她和“她”,都是被愛情辜負的女子,被愛人傷害的靈魂。在這個世界上,她們陰陽相應,心靈相通,然而那一點相知,卻只會使斷腸人的心更冷。 若梅英等不到張朝天,穿了鳳冠霞帔登臺去;而水小宛別了張之也,該向哪裡去? 她慢慢地、一件件穿回衣裳,彷彿把一層層的恥辱與枷鎖扛上身。地上,還有一盒掉下來、被張之也踏了一腳的蛋黃月餅…… 來時清風細細,燕子雙飛,去時豪雨如注,斷鴻零羽,火車的玻璃窗上全是流不盡的淚水,天地心在一起哭泣。 上鋪的人在打酣,對床小孩子哭起來了,有人在不滿地抱怨,窗外飛掠而過的燈火似鬼火,影子被拉得長長的,卡嗒卡嗒的聲音,像生命鐘擺一下下不耐的催促——人的一生,真是太長了。 小宛閉著眼睛,傾聽一站一站的報站聲,並不清醒,卻從未熟睡。耳邊總有嘁嘁嚓嚓的聲音,像是無數冤魂糾纏著她,圍繞著她,拜求著她。他們對於她的懶怠十分不滿,焦急地要把她喚醒,聽他們訴說心曲。而那些聲音裡最突出的,仍是梅英的一遍遍傾訴:“我等過他的,等了一夜一天,我等他,可是他沒有來,將我留給淒冷的世界和殘暴的軍閥,他負了我,負了我……” 小宛沒有回家,徑自打車去了長城。 不明白為什麼要這麼做。她只是不想回家,沒臉回家。 天上下著雨。 小宛走在雨裡,不知道要走到什麼地方去。 世界已經到了末日,路也走到盡頭,她不知道還有什麼地方可以容納自己傷痕累累並且已經不潔的心。 →虹→橋→書→吧→ ,換卻白衣。覷面儀,比向日,相別之際,更有三千丈五陵豪氣……” 長歌當哭啊,電閃雷鳴都為她哭泣。高歌的人,是張倩女,是若梅英,還是水小宛? 風裡隱隱地有人在呼喚:“小宛!來呀,來呀!” 是那個女鬼,是若梅英。她在尋找替身,讓自己也同她一樣,因為失愛而成為枉死城裡的新鬼。 若梅英與張朝天,水小宛同張之也,究竟是怎樣的一筆帳、一場劫? 小宛閉上眼睛,不願意再回想自己昨晚在海藍酒店看見的,發生在六十年前的興隆旅館裡那最殘忍的一幕…… 七月十四。 鬼戲散場了。 夜晚一樣地來臨,月落星沉,花已經殘了。 若梅英領著司令來到酒店,自己預訂的房間裡。 灑滿花瓣的婚床在靜靜等待,一個女孩把自己交付給一個男人從而變成女人。 就像,她本來期待的那樣。 可是,身邊的人已經不是原來等待的人。 花瓣在身下呻吟碎裂,香銷玉殞,少女初紅同花瓣的汁液一起染紅了床單,星星點點,觸目驚心地寫著羞恥和悲憤。 她咬著自己的唇,忍受著那一次次衝擊一刀刀凌遲,靈魂已經飛上九天,在高空冷冷俯視花床上的自己,在一點點一寸寸地被切割被汙辱被佔有被毀滅。 男的是獸。女的是鬼——她在活著的時候已經變了鬼。 唇角的血嚥進嘴裡。是腥的。腥而辣。 她已經一無所有。一場失約之戀徹底地毀滅了她。 ——那一刻,她已經決定,要報復。粉身碎骨,至死不移! 小宛站在牆頭上,仰起臉,任雨水和淚水在臉上流淌,電閃雷鳴間,猶自聽到若梅英地淒厲的叫聲:“我要問你一句話,我要問你一句話……” 愛一個人,恨一個人,原來都需要那樣大的毅力和恆心,甚至可以衝破生死界。 而水小宛,卻是沒理由愛也沒力氣恨了。 抱緊雙肩,小宛仍然覺得徹骨的寒冷。哀莫大於心死,之也給她的,不只是失戀的痛苦,還有信念的毀滅。從此,她再也不敢相信愛情。 然而對於一個十九歲的生命,如果沒有了愛情,還有什麼意義呢? 她連梅英的命運也不如。 梅英的愛情是一個謎,而她的愛,是一場遊戲,一場騙局。 雨水如注,梅英還在哭喊著:我要問你一句話,我要問你一句話…… 她不能幫她問到那句話,也罷,就拿自己的命陪她作伴吧。 恍惚聽到鑼鼓點兒一陣響似一陣,是催場的急急風。城牆下,有無數紅男綠女在對她招手,彷彿在喊:下來吧,下來呀! 小宛張開手臂,縱身一躍…… →虹→橋→書→吧→ 第58節:情敵(1) 情敵 如果將梅英比作一燭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