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我幫她找一句話的答案。”小宛忽然想起海藍酒店裡的一幕來,渾身一震,“會計嬤嬤,你不是說知道關押梅英的那個小樓嗎?帶我去。” “帶你去?”趙嬤嬤吃力地重複著,眼神渙散,神智不清,“你要去那裡做什麼?” “我要查清楚梅英死的真相。”小宛的眼中異光閃爍,“只要回到事發現場,我就可以看到曾經發生在那裡的一切。我要知道,梅英究竟為什麼跳樓?” 這是一座等待拆遷的真正的危樓。 小宛和趙嬤嬤拾級而上,只覺隨時有墜樓的危險。可是兩人都顧不上害怕。樓裡的住戶早已搬空,個別牆面已經倒塌,樓道里有陰仄仄的風在低嘯,恍惚有人聲。 上了年紀的老樓,近百年的歷史,每一磚每一瓦里都藏滿了故事。人家的私語,情人的背叛,父子反目,夫妻離異,瞎子老太太的貓在樓道里渴命地哀號,鄰家走失的孩子嗚嗚地哭著拍錯了房門,遲歸的少女猶豫著該編一個怎樣的藉口躲過老媽的盤問,情竇初開的男孩在門角處寫下自己心愛女孩的名字——如果牆會說話,它的故事將不止講述一千零一夜。 如果牆會說話,它會告訴水小宛,就在這座小樓裡,就在十三樓東戶的那個房間,若梅英曾經歷過怎樣的悲劇命運,她的血濺在白粉牆上,她的淚滴在地板縫裡,她的手曾經撫著窗欞向下望,而她的身影最終消失在視窗,從此結束了美麗而苦難的一生。 牆不會說話,但是趙嬤嬤會。 她停下來,告訴小宛:“就是這間了。當年,她就是從這間房子跳下去的。” 門推開,彷彿“譁”一下推開歷史的屏障,小宛只覺身上一寒,毛髮盡立。趙嬤嬤卻渾無懼意,徑直走進去,直奔窗前,指點小宛:“就是這兒,就是這扇窗子了。你從這裡看,見到對面那個房子了嗎?當時那裡是張朝天的辦公室。那天,他從房子裡走出來,剛剛上車,忽然嘭地一下,我媽媽就從這樓上跳下去了,就掉在車輪後面,濺起浮塵,可是車子已經開了,張朝天連頭都沒有回過……” 小宛的淚又湧了出來。淚水朦朧間,她忽然叫出聲來:“胡伯!” 不,那不知何時出現在房中央的,不是琴師胡伯,而是胡伯的爹胡瘸子,他拐著長短腿,一扭一擺地走到若梅英身前。他的醜陋與梅英的美麗形成鮮明的對比。 若梅英憑窗而立,身上穿著戲衣,眼睛死死地盯著對樓,盯著張朝天所在的方向。 胡瘸子得意的聲音響起:“張朝天就在對面,我知道你要找他,那就等著吧。只要你好好地給我唱一出,哄得我高興了,我就讓你見他。” 那刺耳的邪惡的聲音讓小宛忍不住要用手捂住耳朵,不忍看到悲劇的上演。 但是沒有用,即使她閉上眼睛捂住耳朵,仍然可以看到胡瘸子扭曲的臉,聽到若梅英慘烈的痛哭。 胡瘸子狂妄地獰笑著:“換上它,換上這行頭,我要你給我唱,給我一個人唱,唱呀!” 小宛痛哭起來。原來是他,原來是胡瘸子,原來梅英真正要報復的人不是瞎子胡伯,不是胡伯的兒子,而是胡瘸子。是他因為當年追求梅英未果,而在“文革”中混水摸魚,指使當時任造反派小頭目的兒子胡伯——當時還不是琴師,也不是瞎子——將梅英抓進了小樓,供他逞虎狼淫威,無惡不為。 虹橋書吧 第74節:小樓裡的秘密(4) 若梅英,那華衣重彩絹人兒一樣的絕色美女,豔如桃李,冷若冰霜,在胡瘸子的身下屈辱地掙扎著,哭泣著,生不如死。 小宛衝上去,徒勞地對著空氣揮手:“放開她,你放開她,你這魔鬼!” 她的手抓空了,穿過胡瘸子和若梅英的身體在空氣中揮舞著,而那慘絕人寰的悲劇仍在重複上演。 梅英的衣裳被撕碎了,長髮散亂地拖在地上,眼睛大睜著,寫滿一天一地的仇恨與不甘。 小宛淒厲地尖叫起來:“不要!不要!這太殘忍!太殘忍!”在她心目中,早已視梅英為至親至愛的朋友,此刻,眼睜睜地看著她受難,情何以堪?她哭著,喊著,在幻影中奔跑撲打,狀若瘋狂。 樓下依稀傳來車子引擎啟動的聲音,梅英好像感覺到了什麼,忽然死命地掙脫胡瘸子,猛撲到窗前,正看到張朝天的背影,他正要上車——她不顧一切地推開窗,厲聲慘呼:“等一等,我要問你一句話……” 與此同時,水小宛撕心裂腑地大叫:“不要——”然而已經來不及了。 太晚了,她的阻止整整晚了三十四年。 窗開處,若梅英一隻蝴蝶般翩然飛出,墜落而下,有鈴聲刺耳地響起。而小宛的手中,憑空多出一件明黃色繡花女帔。 ——人沒救下,只抓住一件衣裳,京劇行裡術語叫做“抓帔”,梅英說過,是她當年唱《長坂坡》的那件。 窗簷下,赫然懸著一隻銅風鈴,受驚般地尖叫了一聲又一聲——小宛看得清楚,正是自己床頭的那隻,不禁心口一疼,一口血噴出,暈了過去。 而刺耳的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