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哲道:“你不知道,那花糕是用五色米粉、新鮮蓮蓬、拌上熟栗子肉搗的細末,調和麝香糖蜜捏成的。就因為有了這丁點兒的麝香,就把大汗驚得蠍蠍螫螫的,好像螞蟻鬚子上的兩口糕也能墮了胎似的。”大玉兒也說:“現在我那裡天天太醫進穩婆出的,不但麝香,就是連普通的薰香也不許點,那日賞花糕,還是在姑姑處吃了兩口,送到我們那裡的,都是另做,太醫嘗過了才給發下來,看守得嚴著呢。”娜木鐘訝道:“麝香能墮胎嗎?這倒是 夏日後宮的一個春夢(1)“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歌妓一詠三嘆,水袖如飛,那樣悲壯的歌聲由江南佳麗們婉轉地演繹出來,另有一種悽婉的憂傷。多爾袞以銀箸擊金樽打著拍子,醉態可掬。這些歌妓是從綺蕾進宮後買進府裡來的,綺蕾的離去令睿親王府如此空曠,不得不讓她們的歌舞權做填充。風蕭蕭兮易水寒。荊軻刺秦可以流芳百世,綺蕾呢?她若行刺皇太極得手,可會留一段千古的傳奇?自送綺蕾進宮那一天起,多爾袞就無時無刻不在焦慮地等待,等著刺殺得手的捷訊自宮中傳來。到了夜間,這種焦灼就更加強烈而意味深長,他充滿妒意地猜測著,此刻的綺蕾一定很妖嬈,此刻的皇太極一定很瘋狂。她已經將他迷惑了三個月了,為什麼還沒有動手?他和她的糾纏到底還要延續多久?如果她失敗,會將自己供出來嗎?如果她成功,會不會被處死?他真想把綺蕾從永福宮裡翻出來當面問個清楚。然而盛京的後宮雖然不比明宮那般闈禁森嚴,貝勒親王出入妃子寢殿畢竟也不是件容易的事,總得捏個因由藉口,還要時間巧,還要接應得心照不宣——宮院深深,誰又是多爾袞的內應呢?究竟不知道是莊妃的主意,還是綺蕾自己的心思,多爾袞每每拜訪永福宮,總是丫環陪侍,眾目睽睽,見到綺蕾的機會就少,想單獨說句話,竟是比登天還難。他惟一的辦法,就是拐彎抹角地向大玉兒探聽,並且一反常態地,鼓勵自己的福晉頻頻進宮,且說:“說什麼我們也是綺蕾的義父母,你這做額孃的,有閒還該常去探望走動才是,也顯得我們領受大汗的好意,知恩圖報。”睿親王妃巴不得一聲,三天兩頭地盛裝了顛顛往宮裡去,每次都帶回來一籮筐的閒話。她很訝異丈夫竟然有興趣聽她饒舌,便越發添油加醋地,把宮裡那些見聞盡興轉述出來,每每說到興奮處,便獨個兒先感慨嘻笑起來,搖頭晃腦地咂摸著,把剛剛說過的話又原封不動地重複兩三次。多爾袞耐著性子聽福晉演說,然而一次又一次地,她令他失望。那些訊息沒有半點價值,即使涉及到綺蕾,也無非是些大汗如何厚賞她眾妃如何議論她這些聽了叫人愈發生氣的話。於是,每次聽完那些廢話,他便叫歌妓們進來,令她們沒完沒了地歌舞那曲“風蕭蕭”。永遠是這一曲。除非成功,他此生都不打算再聽到別的歌。這樣子捕風捉影地等了三個月,刺殺的訊兒仍然紋絲未動,宮裡卻傳來了綺蕾懷孕、封為靜妃、賜建關睢宮的訊息。綺蕾懷孕了?多爾袞那個恨呀,他說不清自己為什麼這般仇恨,不僅恨上了皇太極,甚至也恨上了綺蕾。這個賤人,她竟然為皇太極懷孕。她沒有讓他死,卻要為他生——為他生孩子!那天下午,多爾袞把自己關在花房裡呆坐了整整一下午,不許任何人進去,就是睿親王妃也不可以。他坐在花房裡,看著綺蕾用過的妝鏡,睡過的床鋪,感覺到一種嶄新的從未有過的情緒,叫做寂寞。那蝕骨的寂寞讓他整個人覺得空落得好像隨時可以飄走,蕩在空中,漫無目的,也無可落處。這一刻比任何一刻都讓他清晰地明白,綺蕾走了。綺蕾已經走了三個月,然而他一直沒有當她真正離開。現在,他確定了,她是真的走了,再也不會回來。而越是因為他知道她已經走了,她在的時候的那些記憶就越是鮮明地浮上心頭。不知為什麼,每當想起她,他記憶中最鮮明的形象始終不是她豔妝重裹的樣子,也不是她誘惑於他的種種把戲,而只是她傷病時的可憐狀。她那麼無力地而又真實地躺在那裡,毫無矯飾,把性命完全地交給自己,那是怎樣的一種淵緣?他記得她剛剛醒來的那會兒,他喂她吃粥,可是長久的服藥已經讓她的胃口失去了消化的功能,粥剛喝下沒多久,忽然整個兒地噴吐出來,吐了他一身。他不放棄,換了碗粥,扶起她,繼續喂。她吃得很艱難,吃了幾口,又吐出來,虛弱地搖頭。他不許她軟弱,逼迫她,如果你連一碗粥都對付不了,又怎麼對付皇太極呢?再不吃飯,你就要一輩子躺在這床榻之上了,休想再站起來,那麼,你的仇怎麼辦?恨怎麼辦?她撐起身子,又勉強開始咽粥。此刻,那喂粥的一幕鮮明地重現在眼前,一遍遍重複著,他現在知道那一刻他有多麼充盈而滿足。如果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