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仍然太殘酷了。殘酷得失去了美感。相比之下,我寧可喜歡黛玉和湘雲的結局:寒塘渡鶴影,冷月葬詩魂。我喜愛那樣的意境,清冷而婉約,如淒涼地微笑著拭去沁落眼角的一滴清淚,並在晚風中輕輕彈去,風因此而溫潤起來,呻吟如歌。” 當我這樣描述著的時候,忽然有一種隱憂,怕他會笑我矯情,或者讚我浪漫,無論是哪一種感慨,都將令我寂寞而窘迫。以往,每當我這樣深深地陷入文字的迷陣中,朋友們都會驚訝地答一句:“你說話好像做詩耶,真有趣。” 可是,他沒有,他就像聽我說“今天月亮很好”,“謝謝我吃飽了”一樣平和自然,並且毫無阻礙地介面說:“中國古典文學中講究‘哀而不傷’,就是這一重意思了。” 我的眼睛忽然就溼潤了,心中被狂喜充滿。我終於,終於找到一個可以對話的人,終於可以同一個人僅僅因為對話而無比興奮,誰能瞭解那種談話的快樂呢?它是比飽食美味佳饈或者考試得到個好成績以及抽獎中彩票都更加難得而令人心生感激的。 對著這樣一位從天而降的知己,我忍不住說出心底最深的秘密:“小時候,我一直有個奢望,想長大了重續《紅樓夢》,後來讀的次數越多,就越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可是,我一直盼望有個人,可以真正地揭出《紅樓夢》真相給我看。這個願望,和那個想找到木燈籠主人的願望一樣強烈。” 他又是微微一震,正想說什麼,這時候我聽到呼喚聲,是小李,他一路找來了。我驚跳起來:“天哪,我把小李丟了。”忙回應著,“小李,我在這兒。” 小李穿過竹林,抱怨著:“怎麼搞的,一轉眼就把你丟了……這位是……” 我替他們倆做介紹:“這是我的同事李培亮,這就是我欠他錢的那個人……”這時我想起談了這麼久,居然還不知道他的名字呢。 他笑一笑,主動伸出手來:“我叫張楚。” 張楚。他說他叫張楚,是大學古文老師。 好年輕的大學老師。好儒雅的青年。好英俊的張楚。 或者,他並不算十分英俊,可是,卻絕對稱得上英挺,英氣勃勃,挺拔傲岸,傲岸之中,又有種儒雅的味道,如玉樹臨風,超然物外。而那種超然的氣質,是那樣深深地吸引著我。 我莫名地歡喜,從黃葉村回來的路上,一時沉默得神遊天外,小李問我話也聽不到;一時又誇張地活躍,嘰嘰喳喳說個不停,話裡全無主題。小李幾次說我反常,我只是吃吃笑,不辯駁,也不解釋。 晚飯也沒吃就同小李告別了,託辭說太累了,想早點回去休息。可是回到酒店,卻又興奮得睡不著,心裡面像有一整支隊伍在操兵似的,紛至沓來,熙攘雜亂。有個名字,擂鼓一樣重複地響起:張楚,張楚,張楚! 發生了什麼事呢?這樣地心神不安,這樣地坐立不寧,這樣地情不自禁,這樣地若喜還嗔。 站在酒店窗前,我拉開厚絨的落地窗簾和輕薄的軟紗襯簾望出去,月光斑駁地篩落在庭院中,隨風輕快地跳躍著,是一隻只洞悉秘密的精靈。 風吹進來,我又想起張楚抽菸的樣子,煙使他的眼睛微微眯起,有種無意地遠眺,帶著迷茫,又似沉思。當他開口說話的時候,眼中的憂鬱便一掃而光,彷彿雨霽雲開,令人驚喜地帥氣明朗。他微笑,專注地傾聽,髮絲在風中微揚。牽起我的手時,那樣自然,溫和,如同兄長。那一刻,我真有種期待,可以就這樣,將自己的一生一世,交付他手中,隨他走遍天涯海角。 我驀地一驚,是嗎?在張楚牽起我手的那一刻,我曾經期待過永恆嗎?期待過一生一世的給予和接受,天長地久的長相依偎嗎? 如果,如果可以把自己所有的心思與盼望從此交付與那樣的一個人,該是多麼愜意美滿的事情!可以嗎?可以做這樣一個美好的夢,就此沉進愛河嗎? 愛?這種不期然的心動,這種慵懶的溫柔,這種渴望交託的期許,就是愛了嗎?自童年的張國力之後,終於又有一個活生生的男子走進我的心,讓我瞭解到什麼是愛的感覺了嗎? 是的,那是愛。如果這樣夜不成眠地念著一個人的名字還不算愛,如果這樣迫不及待地渴望下一次見面還不算愛,那麼,我真不知道愛情應該是什麼了? 他說過,十二年後,會來娶我(4) 可是,我該怎麼告訴他呢?該主動表白嗎?還是等待著他也愛上我?我要怎樣才能再見到他呢?主動約會他?或者到他任教的學校去找他?總得有個理由吧?就這樣冒冒失失地送上門去,未免太不矜持了。會被他輕視嗎? 我不知道該找誰請教,從來沒有試過戀愛,更沒有追求過男生,無法想像那該是怎樣令人心悸的一種往來。但是凡事都是有第一次的對不對?我終於是愛上一個真實世界裡的人了,對不對?他總比童年記憶中的張國力更真實親近,可聞可見,也更有可能性吧?經過了對張國力的十七年的思念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