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我小時候有另外一個名字,叫張國力。” “嘭!”有一種聲音來自我的胸腔,那樣徹底而尖銳的一種毀滅。 火花在夜空畢剝閃亮,雷電交加中,原野一片蒼茫。我望著他,不肯相信自己的耳朵,不可能,這太滑稽了。如果說他已婚的訊息已經令我失望至極,那麼,這一句話乾脆便是讓我絕望。 我望著張楚,痴痴地,痴痴地問,“什麼?你再說一遍。” 他嘆息,再嘆息,用低如私語般的聲音在我耳邊輕輕呼喚:“丫頭,忘了我,忘了張楚,忘了張國力。” “不!”我驚跳起來,那一聲“丫頭”讓我徹底地崩潰了。是的!他是張國力!只有張國力知道我的這個名字!只有張國力才知道我們相識已經整整十七年!原來,張國力就是張楚!張楚就是張國力!可是,這又怎麼可能?他明明是張楚!他明明跟我說過他的名字叫張楚!張楚怎能又同時是張國力?張楚就是張楚,張國力就是張國力,張國力是我小時候的夥伴,是我心底的雪燈籠,我一直期待著有一天會在人海茫茫中將他尋到,與他重逢,那時,我會問他:“還記得我們的雪燈籠嗎?” 張國力,那有著陽光笑臉的,會吹口哨會講故事會做雪燈籠會打架的小小男孩,他是我十七年的少女情懷中最純真熾熱的渴望,是我永恆不渝的陪伴。他怎麼能背叛我?在十七年後換了個名字叫張楚?而且重新若無其事地出現在我面前,讓我再一次愛上?這樣荒謬的故事,讓我如何置信? 我盯住張楚,軟弱地無力地乞求:“我一生,有過兩個夢,你已經把一個給打破了,現在,你還要把另一個打破嗎?告訴我,你不是,你是張楚,你不是張國力。” 他不語,眼睛潮溼而漲紅。我重新跌坐下來,喃喃地無意識地低語:“你有什麼理由?你有什麼理由把我的兩個夢都打破?你已經是張楚了,你為什麼還同時是張國力?你怎麼還可以是張國力?你留給我一個夢好不好?你有什麼理由打破它們?你有什麼理由?”我扶住旁邊的吧椅,努力使自己不要倒下去。不,我不能接受這樣的事實,我不能在一天內同時失去兩個夢想,我不能讓自己的感情世界破碎得這樣徹底,留給我一點點夢想,留給我一點點碎片,為什麼要這樣殘酷地洗劫?為什麼? 宋詞和元歌是一對前世冤家(4) 宋詞和元歌是一對前世冤家(5) 夢中,我不知疲倦地跋涉,不知自己到底要去哪裡,要尋找什麼。 遠處隱隱有音樂傳來:“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雲和月,莫等閒,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神思若有所悟,飄向不知年的遠古,那裡有硝煙滾滾,大漠黃沙,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雲和月,可是轉眼成空,顛倒黑白。想當年,岳飛在風波亭裡,蒙不白之冤,莫須之罪,含恨而逝,嘔血身亡。那時分,他也有憑欄處,仰天長嘯吧?他喊的是什麼?又抱憾的是什麼? 是力不從心,無可奈何!自古至今,英雄從來不怕沙場死,怕只怕,報國無門,有力難為。無能不要緊,最怕是無奈…… 我流淚了,在“壯志飢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的歌聲中,在大漠黃沙殘陽古道的悲愴裡。 月落星沉,烏啼霜滿天,無垠的荒漠風沙飛揚,遮莫眼前路。我到底要去哪裡? 天盡頭,沙的忽隱忽現裡,有一個高大的背影在等我。他已經等了很久很久,等得手中的劍也鏽了。 劍沒有機會殺人。所以成了廢鐵。 我沒有感覺到劍氣,但是卻感到了寒意,也感到了持劍人深沉的無奈。 一個不肯拔劍的武士,還能稱為武士嗎? 我走向他,感受著他越來越近的心事,覺得莫名悲傷。為什麼?為什麼要悲傷?為什麼要無奈?把那千古的心事交給我好嗎?把那沉默的背影轉向我好嗎? 風沙更猛了,那武士終於慢慢轉過身來,轉過身來,轉過身來,彷彿電影中的疊影鏡頭,無數無數的鎧甲武士在緩緩轉身。 我屏息,目瞪口呆,不知道自己會看到一張威武英俊的臉亦或一張兇狠可怖的臉,但是無論是什麼樣的形象我都不準備逃避。我只知道,我要看到他,從小到大,我已經夢見過他太多次,我要知道他是誰,只要讓我清楚地看到他,就可以去盡心魔。 終於,我看到了,漫天風沙沉澱,大地無言,那張臉,無比清晰地顯示在我面前,那居然,只是我自己! 我大叫一聲,驚醒過來,頸上猶自颼颼發冷,彷彿有人在輕輕吹氣。 這已經是入院後的第三天。 嘔吐的症狀有所緩解,可是仍然高燒不退,大部分時間都在昏睡,夢一個接著一個,夢裡的男人一次又一次回過頭來,從小到大就在尋找的答案,原來竟是我自己。 賈寶玉對著鏡子睡覺,夢見甄寶玉,一個自己看到了另一個自己。醒來後,發現不過是一段鏡花緣…… 真相令我萬念俱灰。 護士每天對我重複一次:“那個男人又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