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君忽然抬起頭來凝視我:“唐小姐,我一直有種感覺,你好像比我們每個人都更瞭解我們自己。看你的年齡比我們還小,為什麼說話做事如此成熟睿智?” “這是因為我是王爺轉世,表面年輕,其實已有三百年道行。” 蘇君苦笑,不再搭腔。 我知道他當我是在說笑,也不去更正他。換了是我,有人突然跑過來說他是玉皇大帝下凡我也會當他是瘋的。 我們不再說話,靜靜等待宋詞醒來。 隔著層玻璃,躺在病床上的宋詞顯得特別瘦小,完全看不到平日的張揚跋扈,此刻的她,蒼白而無助,讓人只想像只貓兒一樣把她摟進懷裡呵護溫存。 可是等她醒來以後呢?等她醒來,蘇君是否還會對她像此刻這般疼惜?我知道有些大男人是專喜歡等女人落難時才肯來表現男子氣概的,否則便不足以體現男人自尊似的。蘇君可是這種人? 這時候病床上的宋詞動了一動,醫生護士齊齊長出一口氣,其中一位還特地轉過身來,對著玻璃窗做一個“v”字。 我同蘇君忍不住緊緊擁抱,誰說警察沒有人情味兒?他們完全知道我們在窗外的感受。 蘇君的眼淚又流下來,絲毫不覺難為情,只是一遍遍地說:“我會對她好的,我會對她更好一些!” 我深覺安慰,受到一次折磨,可是得回一位深情夫婿,宋詞不冤! 可是,什麼時候才能拆除隔離這對深情人的玻璃窗呢? 蘇君走到一角去盡情流淚,我也攀著走廊的窗戶深吸一口新鮮空氣。樓下林蔭路上,有一對老夫妻互相攙扶著在散步,看他們的步態,全然分不出誰是病人誰是陪護。老到那樣的年紀還那樣依戀,大概早已勘破紅塵奧秘,知道自己時間無多,所以才要抓緊最後的每分每秒緊緊相伴。 能夠這樣珍重地對待自己的人生與愛情,也必然可以合理地安排自己的離去與死亡吧?他們的沉著平和,會將生命的意外降至最低,一定不會犯年輕人因為衝動而犯惹火燒身的錯誤。 張楚是我的另一半(3) 在此之前,我一直以為生命短暫而脆弱,故而不肯珍惜,故而冷漠為人,故而看破紅塵,故而遊戲人生。然而吳應熊使我知道,時間再無垠也有其聯絡,生命再短促也有其延伸,人不僅為這一時這一處負責,更要為所有的時間與空間,為整個的世界和宇宙負責,故而必須認真,故而必得真誠,故而必當正義,故而必要執著。 宋詞的意外,便是上帝給我的又一次示警吧?只為我同張楚又一次相愛。 上一次,是秦歸田的死;這一次,是宋詞;下一次,又會是誰呢? 不,不會有下一次了,絕不會有下一次了。老天爺,我答應你,我會離開張楚,永遠不再見他,我答應你,你聽到嗎? 我閉上眼睛,盡情地流下淚來,卻並不完全是為了宋詞。 再睜開眼時,樓下林蔭路上的主角已經換了一對年輕人,身影十分熟悉。 我仔細地辨認,發現是王朝的保安阿清和茶水小妹。在王朝同他們分別還沒有半天時間,這麼快,又在這裡遇上了? 只見他們兩個走在甬道上,小妹似乎很虛弱,舉步維艱,阿清吃力地扶著她,不住示意讓她伏到自己背上去,小妹不肯,羞紅了臉百般掙扎。 我想起他們上午跟我借錢的情形,約略猜到發生了什麼,忙向蘇君打一個招呼,急急趕到樓下去,假裝無意中遇上的樣子,笑著說:“是你們?來醫院看病?要不要搭我順風車?” 阿清看到我,臉上忽然漲紅,囁嚅地說:“唐小姐,是你。” “一天碰到兩次,也算有緣了,來吧,我送你們一程。” 我本來以為他們會要我送他們回宿舍,可是小妹居然說去“王朝”。我驚訝:“你還要上班?不需要休息?” “就是想回大廈地下室休息。那裡條件比宿舍好得多。”同一天裡,她已經是第二次這樣說。 我惻然,乾脆幫人幫到底:“不如這樣,我送你去賓館吧,反正包間裡兩張床,只有我一個人住,再說,也可以幫忙照顧你。” 小妹大驚:“那怎麼可以?” “有什麼不可以?互相幫忙嘛。你不是也幫我倒過茶?” “那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我不由分說發動車子,因為自覺罪孽深重,特別希望有機會做出補償,故急於助人為樂,“如果你不過意,等身體養好了,幫我洗洗衣裳吧。我最怕洗衣裳,尤其是那些真絲,又不能用洗衣粉,真不知道該怎麼辦,全要送到乾洗店,可是又怕被洗壞了。” “那個我知道,真絲要用洗髮精洗才不會皺。”小妹羞澀地笑了,“我還會做飯。” “那多好!等你病好了,我就有口福了。” 可是到了酒店門口,小妹又遲疑起來:“唐小姐,還是不要了,好貴的。” 我只得使出最笨的辦法說服她:“沒關係,你知道,我包了這房間,一個人住是那麼多錢,兩個人住也是那麼多錢,這段日子,我一直一個人住在這裡,其實很吃虧的。” “是這樣啊。